按照之前与赫连缙的约定,云初微得邀请许菡来国公府做客。
马上接近年关了,年后二月便是会试时间。
许茂读书更加用功,待在东阳侯府没出来。
云初微安排了马车去接许菡,所以她是孤身前来的。
外面天冷,云初微便把席面设在东边小抱厦内,里头烧了地龙,一片暖和。
客人不算多,静瑶太夫人不参加,就只有苏晏夫妻、赫连缙和许菡四人。
见到云初微的时候,许菡递了个小包裹给她,云初微打开一看,竟然是宝宝的小棉袄小棉袜和小棉裤。
做工很细致,可见用足了心思。
云初微惊奇地“啊”了一声,“你怎么送我这个?”
她都还没怀上呢?这也太早了吧!
“我去问了大太太。”许菡红着脸道:“她说夫人你这边虽然暂时还没信,但早晚是要怀上的,小孩子的衣服嘛,多多少都不算多,我就算现在做了也无妨,等将来你真的怀了,我再多做几套送来。”
云初微羞得满脸通红,这衣服要是让苏晏瞧见了,晚上指定又得好一通折腾她,那个人是铁了心要孩子的。
云初微把包裹递给梅子,低声嘱咐,“藏起来,别让九爷看见了。”
梅子会意,很快将包裹收了起来。
云初微带着许菡去往抱厦。
赫连缙很自觉地提前在里面坐了。
见到这个人,许菡顷刻想到上回自己在京郊弄脏了他的衣服那件事,她突然觉得后脖子有些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正巧赫连缙抬眸看来,视线在她身上随意定了一定,勾起半边唇角,“许姑娘。”
“二…二殿下。”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赫连缙,许菡心里直发毛,慌得厉害。
“坐。”赫连缙随意指了指旁边一个坐席。
许菡并没第一时间坐下去,而是打量了一下席面的布置,直到确认那个位置是她的,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缓缓落座。
苏晏很快就下衙回府,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同往常一样,通身不戴任何配饰,闲庭信步而来,有珠帘阻隔,云初微并没看清他的容颜,但那清瘦如修竹的秀雅身姿,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找到归属的亲切感。
也是这个时候,云初微才突然发现,苏晏比以往更清瘦了。
似乎,是从他重伤回来以后。
心里突然揪扯着疼。
“九爷。”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云初微立刻就站起身去迎他,直接无视许菡与赫连缙两个的存在,手臂自然而然挽住他的胳膊。
分明只有一小段路,分明他自己能走过来,她就是莫名的想要去搀扶他。
这个男人,他的过往以及他做过的一切,总会让她在此后突然回忆起来或是突然反省过来的时候觉得特别心疼。
做过什么,有过什么经历,他从来不会跟她说,越是这样,她就越想好好守护他,疼爱他。
苏晏挑眉,“有心事?”
她平素从来不这样主动的。
不过是一段路而已,他又不是还没痊愈,不至于走不过去。
云初微看他一眼,笑着摇头,“天冷了,九爷上回腿部受过伤,我担心会有什么影响,所以不想你太过劳累。”
苏晏但笑不语,小丫头又在撒谎了。
碍于对面那二位在场,苏晏并没戳穿,随她一同坐下。
若是换做平时,赫连缙一定会调侃这对腻死人不偿命的夫妻几句,可今天,他难得的沉默了。
因为重活一世,他提前知道了很多人的结局。
譬如,面前这对夫妻。
苏晏和云初微上一世的感情路很坎坷,苏晏恢复记忆以后,好不容易用几年的时间让云初微的精神恢复如常,恩爱日子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个中细节,他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苏晏这样铁骨铮铮的忠臣最后之所以同意助他反叛赫连钰,是为了夺回云初微。
他还知道,苏晏和云初微的第一个孩子,小产了,据说还是龙凤胎。
想到这些,他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上一世那些悲剧。
他和菡儿的第一个孩子,同样没能等到出世,就被她一剑刺中腹部,一尸两命。
一杯闷酒喝下,赫连缙狭长的眸子里泛着阴冷的猩红。
赫连钰!这一世,且看苍天饶过谁!
“菡姐姐。”
对面的夫妻已经就坐,云初微举起酒杯来,朝着许菡一敬,“欢迎你来国公府做客,这杯酒,我敬你。”
许菡也抬起酒杯,却很不好意思地道:“夫人,我不善饮酒,怕是不能干完这一杯,那我随意好了。”
云初微也不强求,点点头。
许菡抬袖遮住半边脸,轻轻喝下一口酒。
她是真的不善饮酒,所以才一口下去就呛得直咳嗽,小脸涨得通红。
斜刺里突然有人递了一方雪白的锦帕过来。
许菡顺着锦帕看到了一只极其漂亮的手,手指根根纤长,肌骨匀称,给人的感觉,仿佛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而这手的主人,是赫连缙。
许菡哪敢接他的帕子啊,忙摇头,“民女…咳…民女没…唔咳咳咳…没事。”
赫连缙狭眸微眯,“在男人面前逞强,你脑子不好使么?”
“……”
许菡愣住,她只是不敢接而已,也不算逞强吧,更何况,她脑子好不好使,跟他有何相干?
许菡狠狠瞪他一眼,偏开脑袋,心头微恼。
云初微扬了扬眉,赫连缙这厮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就这态度也想抱得美人归?脑子不好使的,是他自己吧?
赫连缙没说话,幽邃的目光一直定在许菡因为恼怒而微红的面容上。
很好。
赫连缙勾勾唇,菡儿在他面前,终于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来了。
上一世,他自将她这个前朝皇后留在身边开始,她整天就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莫说笑,她连生气都没有过,就算是被他囚禁在翊坤宫各种蹂躏强要,她也还是那副倨傲高冷的姿态,不求饶,也不发火,跟提线木偶没什么两样,一直到她怀孕。
他正为自己得了第一个子嗣而狂喜,打算设宴昭告天下,她却以一柄削水果的匕首结束了他对她多年来的囚禁,亲手将他们的骨肉扼杀于胎腹中。
他爱极了她,更恨极了她,恨她从来就没给他机会去证明那份深藏已久的感情,只要她愿意接受,哪怕只接受一点点,他也会将她宠入骨髓的。
可事实是,她待在翊坤宫的每一天,都在盘算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伤他至深。
结果,她真的伤到他了。
看到她满腹鲜血倒在地上,他整个人陷入疯魔,抱着她的尸体仰天怒吼,最后以一杯毒酒了却残命追随她而去,闭上眼之前,打翻烛台一把火烧了翊坤宫。
他和她,活着的时候把什么都错过了,唯有死的那天是一起的。
真好,咽气的时候他在想,终于能牵着她的手一同下黄泉了。
……
赫连缙递锦帕的动作还没收回。
许菡撇开眼,脸上恼色已经退去,“多谢二殿下,民女已经无大碍了。”
赫连缙回过神,直接抓过她的手腕,把锦帕硬塞进她的袖子里。
那粗鲁的动作,连云初微都快看不下去了。
哪怕素养再好,许菡此时也忍不住频频皱眉,怒到忘了他的身份,瞪过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都说不要了,哪有硬塞给人的道理?
云初微喝水的动作一呛,咳了起来。
苏晏一面给她顺气,一面笑问,“你也想要锦帕了?”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要就送点别的,帕子有什么好送的?”
苏晏没应声,却是把她的话全数记在了心里。
赫连缙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本皇子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人敢说不要。”
许菡气得鼓着腮帮子,要早知道这个混世魔王也在,她就不来了。
气氛僵硬不过片刻,云初微已经缓过气来,看向许菡,“我听说菡姐姐最近很忙,在做什么呢?”
许菡一听,眉眼间现出几分疑惑来。
“我也不太清楚,前几天大太太带着我去赴了一个世家夫人们的聚会,从那以后,就有少年公子频频来东阳侯府做客,大太太每次都让我出去帮忙招呼,我自认尽心尽力招待客人,没得罪过谁。”
说到这里,她脸色很不好看,“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外面就有人传我克夫。”
“啊?”云初微惊了一下,“克夫?”
看向苏晏,“怎么回事?”
苏晏没说话,眼风却往赫连缙身上瞟。
云初微眯着眼想了想,转瞬恍然大悟,想来,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厮搞的鬼。
赫连缙百无聊赖地端着酒杯,唇角的笑意却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
第一个去东阳侯府的是当朝奉礼郎家的公子,出来以后就被赫连缙让人把腿打折。
第二个去东阳侯府的是太常寺卿家的侄儿,刚出大门就被树上栖息的鸟儿拉了一脑袋的鸟屎。
第三个是顺天府尹的外孙,宴席进行到一半去出恭,被狗咬了屁股,至今还没能下床。
这三个之后,就没敢有第四个了,因为“许菡克夫”的名声已经传了出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赫连缙干的。
这三位公子虽然家世位份都不高,但着实碍眼得很,不除不快。剪烂桃花这种事,他向来很有花样还能层出不穷。
许菡还在纳闷,“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昨儿个大太太还特地找我问过话呢!”
云初微已经出嫁,云静姝被逐出族谱,现如今东阳侯府内,范氏能说得上话的姑娘就只有许菡,这段时间,她已经有了把许菡认作干女儿的想法,所以对她的事格外关注。
“呃…这个。”云初微道:“或许是哪个天杀的看你不顺眼,想方设法坏你名节。”
赫连缙嘴角抽了抽。
许菡更纳闷了,“我自问入京以来行事小心翼翼,从没得罪过任何人,当然,除了那天在花市与云四姑娘因为一盆花发生争执,可我觉得这么一件小事,总不至于让云四姑娘从此就盯着我不放了吧?”
云初微暗暗瞥了赫连缙一眼,咳嗽道:“这也是说不准的,毕竟云雪瑶爱记仇。”
许菡头疼地揉着脑袋,“罢了罢了,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在京城挑选夫婿,等哥哥会试完,照样要回扬州的,我不过是个不打眼的小老百姓而已,名声再坏,总不会传到扬州去了吧,到时候山高皇帝远,谁会知道我在这边发生过什么?”
云初微眨眨眼,“这么说,菡姐姐已经有意中人了?”
“倒也不是。”许菡道:“出门前,祖母告诉我,等陪着哥哥会试完回去以后,她就给我安排条件好的,让我去挑一挑,有中意的就准备婚事了。”
云初微掩唇暗笑,因为她很难得的看到混世魔王黑脸了。
赫连缙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只心头腹诽。
想走?
没门!
到时候,捆也要把她捆在身边。
——
许菡走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雪,云初微找来油纸伞递给她,并亲自送她出门坐上马车。
许菡坐上以后,挑开帘子和云初微说话。
“夫人,外面天冷,你早些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云初微道:“不妨事,你走后我再进去吧!”
许菡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把赫连缙硬塞来的锦帕掏出来,脸色沉郁,“这个…”
云初微忙打断她,“既然是二殿下相赠,菡姐姐就留着吧,也没别的意思,二殿下洁癖很严重,素来看不得人在他面前失态,他送你锦帕,许是因为你之前咳嗽影响到他喝酒的兴致了,让你捂着嘴巴。对方是皇子,且性子喜怒无常,你若是把这帕子扔了,将来让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引来不少麻烦的。”
许菡想想也对,索性不再僵持,又把绣帕揣了回去。
与云初微道别以后,马车一路朝着东阳侯府行去。
路过岔口的时候,左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没能及时刹住,一下子撞到许菡的马车上,车厢摇摇晃晃,许菡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稳当下来,她挑开帘,才发现自己这辆马车被撞坏了,轮子脱了出来,车厢撞瘪,板壁断开了不少裂痕。
这是国公府的马车,就连车夫也是国公府的。
见到这副样子,许菡慌了神,急急忙忙提着裙摆走下来,看向肇事者。
对方的马车比自己这辆更华丽,上面的标识被撞歪了,她看得不是很分明,但有一点能肯定,马车内的人非富即贵,若是自己就这么冲上去理论,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可如果不出面理论,这辆马车又是国公府的,如今撞坏了,她拿什么赔?
咬了咬下唇,许菡终于出声,“敢问,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这话虽是对着对面脸色煞白的车夫说,眼风却是瞟向车帘处。
他们的马车并没损到什么地方,只是马儿和车夫都受了惊。
许菡说完话,一双灵动的杏眼盯着车厢,等着里面的人给个回应。
无奈车帘一直紧闭,人家不出来,她总不能直接上去捉吧?
许菡面露焦急,她一会儿还有事呢!
“阁下撞坏了我的马车,不打算给个说法吗?”鼓起勇气,许菡挺直腰杆。
这是国公府的马车,依着宣国公的地位,哪怕对方的身份再高贵,总不能直接无视的吧?
马车内的人这时才似刚听到她的声音,一只手慢慢挑开帘。
紧跟着,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容来。
许菡眼眸一缩,马上屈膝,“民女见过三殿下。”
怎么都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三皇子赫连钰。
“原来是许姑娘。”赫连钰打量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被撞坏的马车,温声问:“刚才有没有伤到你?”
“我人没事。”许菡道:“就是马车…”
说着,往后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