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宁在康念家里小住了半个月,有些话说开了,隔阂也就散了。
她白天人淌在外面不着家,晚上回来手里抱一堆资料。
书房的桌子上已摞成小山。
这次的选题保密工作做的好,除小组外只有少数高层知道。
台里趁此机会准备做一票实的——非搞个大新闻不可。
江清宁忙里忙外,都是在跟着老师做前期准备工作。事儿多又杂,为期一周的采访,光前期投入就得多花三倍的时间,这还没算上人力物力的投入。
这要是做不出成果,等报道结束,整个组都可以辞职回家。
这天从外面回来,江清宁煮了咖喱,清蒸了条新鲜的活鱼,拿出半个月前没喝完的小半瓶红酒。
餐厅里搞得声势浩大,洗过手最后看一眼,万事就绪,她去敲康念的房门。
“念念,吃饭了。”
一道儿闲懒的声音在门内闷闷应一声。
两分钟后,康念走出来。
门将将开一道缝儿,咖喱的香味就扑鼻而来。
康念脚步停一下,吸了吸鼻子,小狗似的,“你做了鱼?”
江清宁摘下围裙,啧着嘴:“你这鼻子是雷达啊。”
康念的手艺还是跟江清宁学的。
苏嘉言不会做饭,也不想学,三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江清宁赶回家做,她来不及,就康念临时磨刀上阵。
久而久之也烧得一手好菜,但比起江清宁,还是差了点火候。
两个人面对着坐在桌子两端。
康念举着筷子不下手。
她歪着脖子眯着眼斜江清宁,神色狐疑:“这是干嘛?断头台前最后一顿?”
江清宁先舀一勺咖喱,就一口米饭塞进嘴里,“保不齐。”
康念一听,撂了筷子。
“那我不吃了。”她往后倚在椅背上,抱着手臂,直勾勾拿眼神盯着江清宁。
对方毫无察觉似的,夹过一大块鱼肉,慢条斯理的挑出里面的鱼刺。
注意力集中,好像手下这片鱼肉是世间罕有的珍品,必须仔细料理,以免暴殄天物。
挑完了鱼刺,江清宁把肉夹到康念碗里。
放下筷子,抬起头。
她问康念:“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没说去哪里,但康念心里有个预感。
她的小心脏扑通一下。
康念不动声色的咬紧了后槽牙,脸颊的肌肉因此紧绷了点。
两人间,鲤鱼腾腾冒着热气,旋转上升的气体最后融进空气里。
“……我怎么去?”康念眼眸垂下去,语气充满了犹疑和自嘲,“我以什么身份去?”
江清宁看她一眼,从旁边的椅子上捏起一张盖了章的纸,像是早已准备,递给她,“以独立摄影人的身份去。”
康念接过纸张,目光在触落到红章的那一秒,瞳孔收紧,聚焦。
摄影协会的推荐信里,红章之下留有一处空白。
“我自作主张先替你请了佛,对方听说是你想去,很大方,名字还没填呢章先给我盖了。”
江清宁身体前倾,离康念更近一点。
逼仄的空间让康念有点呼吸不畅。
她的嘴唇哆哆嗦嗦,嘶了一口气。
空气犹如瞬间凝固。
她眼神颤了颤,江清宁却从她躲避的神色里捕捉到更深处的那一抹还未消逝的激情。
新闻人终究有无法磨灭的新闻理想。
红章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诱惑,预示着是一个新的开始。
无法拒绝,她心动了。
——
毕业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现在站在这里,康念五味陈杂。抬腿走上一步台阶,又犹豫。
退下来,在楼前做艰难的矛盾挣扎。
眼前是一座褐红色的建筑,不高,只有四层。
两边是草坪,一条路上有四只长椅。
两快草坪后面是白色建筑,镶嵌黑框门窗,衍生出一股现代感。
周围无人,她一脚踏上草地,心里紧张,犹自跺了跺脚。
风在静静浮动树梢,她提起勇气迈步,风轻轻扬起一点她的衣角。
上楼之后,才发现新闻学院的一切都印在脑海中不曾随着时间淡化。
她轻而易举找到陈善友的办公室,门开着,她还是极有礼貌的轻敲三下门。
咚咚声过后,办公室里另一个中年女人抬起头,看见门口的康念,惊讶写在脸上。
“康念啊。”中年女人抬起右手网上扶一扶眼镜,脖子往前伸一点,似乎要以此来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康念走到门里面,朝中年女人浅浅鞠躬,嘴里恭敬:“张老师,是我。好久不见了。”
教授脸上迎上显而易见的喜色,三两步走过来拉住康念的手,“你毕业签去新联社,我们都为你高兴,可你这孩子怎么这几年都不回来看看我们这群老家伙了?”
康念低垂下眼,默一下:“我很早就辞职了……发生了一些事,我……我现在不做记者了。”
张教授面色一怔,看着她,眼神带一点探究,又有本就没有掩藏的可惜。
康念没说话,努力勾了勾嘴角想笑一下。
看她这般,张教授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问。
康念问了陈善友的消息,又跟久违的老师聊了几句,道过别,去陈善友的教室蹭课听。
窗外,她隔着窗户朝里看,偌大的教室里稀稀疏疏几个学生。
陈善友站在第一排,和为数不多的学生们围成一团,看似在讨论问题。
老教授已微微驼背,肩膀却还像四年前那般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