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戎骑兵挡在了护城河的另外一边。
双方隔着一条河,疯狂开启骂战。
沈绛回到城内的时候,浑身血污,下马时,手中的长刀脱力,幸亏她及时用刀尖撑住地面,这才没让人看出异样。
“郡主,你们刚才当真是气势如虹。”秦石下来迎接他们的时候,亢奋道。
他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沈绛带兵冲入北戎骑兵,挥刀杀敌。
简直激起了所有人的热血。
“方才我让你们趁机派出斥候,人派出去了吗?”沈绛问道。
秦石点头:“梁将军,方才已经从西门、南门、北门三处都派出了斥候,前往西北大营送信。”
沈绛颔首,虽然她心中希望斥候能够将蕲州被围困的消息,传递出去。
但若是斥候没能完成任务,她也还有后招。
只是她不知这城中,似乎有北戎内奸,不会将自己藏的后手说出。
这一夜下来,双方你来我往,相互绞杀。
直至天明,方才停歇,收兵鸣战。
在双方停战时,鏖战了一夜的将士们,都趁机开始睡觉,补充体力。
沈绛也趁着这个机会,在城楼下的一处宅子休息,亲卫守在门口,她一人睡在长榻上,不知是这一夜征战太过疲倦,还是经历了血腥厮杀之后,她反而有些睡不安慰。
虽然累到眼皮险些要抬不起来,脑海中却一片清明。
谢。
谢程婴。
她心底默默念着他的名字,仿佛念一遍便多了一份勇气。
即便她被北戎人围困,即便她自己都陷入了生死未知的境地,可是她依旧还是想要让他活下去。
幸亏昨日她写信时,叮嘱过清明。
若是一日内,她未赶到的话,他们便自行前往北戎王庭。
而且现在赤融伯颜带领王庭大军前来围困蕲州,说明王庭内部兵力空虚,这给了清明和卓定机会。
他们一定可以找到S伊族人,一定可以将解药带到三公子跟前。
一定可以救活他。
或许是这个念头支撑着,沈绛很快陷入了睡梦中。
睡梦中,沈绛只觉得迷迷糊糊,然后她睁开眼睛,就看见门口有一道模糊身影。
渐渐她看清楚了身影,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白衣,清冷高洁,即便看不清楚面容,依旧让人觉得他不该是世间人,犹如天上仙。
直到那张清俊至极的面孔,逐渐在她眼前清晰,他五官深邃,面容俊美,宛如墨笔勾勒,眉宇间带着温和笑意。
他轻声喊了一句:“阿绛。”
一如既往的温和清雅,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在他的声线当众。
三公子。
沈绛猛地睁开眼睛,就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郡主。”
沈绛坐在床边,心跳如擂鼓,她仔细回忆着方才梦中的一切。
冷汗如雨,后背很快被沾染了一片。
门外的声音还在唤。
终于沈绛勉强撑着边缘,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郡主,”亲卫是来给她回禀。
可是在看清楚她的脸色之后,立即惊呼道:“郡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说吧,怎么了?”沈绛皱着眉头问:“难道北戎人又开始进攻了?”
亲卫立即道:“并未,只是……”
沈绛有些不耐道:“只是什么,有话直说,无须吞吞吐吐。”
亲卫将一封信呈了过来,说道:“这是先前北戎骑兵射到城楼上的。”
沈绛接过来,低头一看,突然冷笑出声。
上面只有短短六个字。
――交出长平郡主。
很快,沈绛发现背面居然还有一句话,只是这句话是用血写成。
否则屠尽全城。
沈绛看着这封信,陷入沉默之中。
反而是亲卫着急道:“郡主,这些北戎蛮人顽固不开化,茹毛饮血,您可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计策。他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内部自相残杀,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以沈绛一人之命,挽救整个蕲州百姓的性命。
多么划算的一桩生意。
这看起来确实是挺诱人的。
沈绛笑而不语,只是问道:“梁明和秦石等守将在何处?”
“他们正在议事堂内商议,属下得知有这样的信之后,立即拿回来请示郡主。”
如今城中已经有消息传出,为何北戎人会突袭蕲州,就是因为沈绛来了。
是她将这些凶狠野蛮的北戎人吸引到了蕲州。
这样的消息,只会让担惊受怕的百姓相信,也只会将沈绛推到百姓的对立面,引起百姓的不信任。到时候城中必然会生起动乱。
说不定蕲州会在这样的动乱下,不攻自破。
这种阴损的招式,倒是不可谓不毒。
沈绛却神色轻松,直接说道:“前头带来,我也要前去议事堂。”
在沈绛到之前,议事堂内已经是高声阔论,争吵不休。
她一进去,就瞧见几人吵的是面红耳赤。
甚至还有人气恼的几欲动手,就比如秦石。
沈绛进来的时候,所有人一瞬间都停住了说话,转而望向她,就见她微微一笑:“抱歉诸位,昨个打了一夜的杖,睡的有些沉,来晚了。”
她一说完,坐在最上首的梁明,几乎是瞬间站起来。
所有人跟着他起身,朗声道:“见过郡主。”
“诸位辛苦了,坐坐,”沈绛一脸轻松。
很快,她在上首位置上坐下,示意让大家都坐下。
她转头问道:“派出去的斥候,可有带回消息?”
“回殿下,有一队斥候,只回来一人。”梁明语气悲痛,他说:“斥候回报说,蕲州和雍州城之间的通道,已经被人人为损坏。即便西北大营收到我们的求援消息,也最起码要五日才能赶到。”
沈绛带着骑兵,疾驰而来,还用了整整一日。
大军开拔过来的话,再加上修复马道的时间,五日,都算是乐观情况。
若是消息无法及时传递出去,只怕这个救援时间,会被拖至十日。
沈绛思绪飞快,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种丧气的话,可千万不能在此刻说起。
“对了,对于这封信,诸位怎么办?”沈绛直接将信放在桌子上。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信上,一时神色各异。
要说不心动,自然不可能。
一个长平郡主,便能换一城百姓的安危。
方才秦石之所以如此暴怒生气,就是因为居然有人建议,郡主考虑北戎人的提议。
见众人不说话,沈绛一声轻笑:“方才不是讨论的格外热火朝天,怎么如今一句话都不说了。”
“方才梁将军说了,若是我们能守得住,五日之内便可等到西北大营。”
沈绛环视众人,压着声音道:“若是我真的如这信上所说,出城称降,你们觉得北戎人当真就会言而有信吗?”
所有人沉默不语。
要不是大战在即,沈绛还需要这些人齐心协力,她早提刀将这些人的脑袋都砍下来了。
简直是愚不可及。
沈绛问道:“你们可知为何赤融伯颜要提出这样的要求?”
秦石立即说道:“自然是为了在城中制造混乱,让我们内部先乱起来。如今我们气势如虹,未必就能输。这些北戎蛮子便想出阴招,让我们中计。若是我们真的如他所言,将郡主交出去,郡主所率的两千西北大营骑士,定然不愿。”
“到那时,都不用北戎蛮子来攻打,咱们城内先要打个你死我活。”
秦石一番话振振有词,更是戳破了不少人的小心思。
此刻坐在议事堂内,不仅是军官,还有不少文官。
说来这些守将的将士们,只会将北戎人的话,只当时放屁。
可是文官却心思活泛,很多人妄想着牺牲沈绛一人,保全所有人。
沈绛满意道:“秦将军说的不错,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众人纷纷看向她,好奇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
沈绛单手环胸,一手抵着自己的下巴,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那就是赤融伯颜此人,对本郡主实在是爱慕的很,恨不得要将我抢回草原当他的王妃。”
“……”
“……”
议事堂内陷入一阵比死还要寂静的沉默,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表情,也被凝固。
倒是沈绛身边站着的亲卫,反而是神色如常。
这些人当真是没见识。
大概是蕲州城的人未成与郡主打过交道,所以实在是不知他们这位郡主,时常是语出惊人。
这些亲卫也是到了沈绛身边许久,才能做到现在这样,面不改色。
沈绛眨了眨眼镜,一脸无辜道:“诸位莫非以为我是在吹牛?”
终于梁明苦笑道:“郡主如花美貌,国色天香,冠绝中原,卑职等岂敢怀疑。”
“我若是出城,肯定能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说不定还能弄个草原王妃当当,”沈绛靠在椅背上,嘲弄的望着先前吵的最厉害几个人:“不过这些北戎人一贯喜欢烧杀抢掠,他们还有屠城的恶习,你们以为交出我之后,他们就真的会退兵吗?诸位的命真的就能就此保全?”
众人面色凝重,深知沈绛并非是在危言耸听。
边关之地的百姓,对于北戎深恶痛疾,就是因为他们一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赤融伯颜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的,谁若信谁便是傻子。”
原先心中有小算盘的人,此时再不敢抬头。
沈绛见柔和的话,说的差不多。
她缓缓站起来,声音虽然依旧轻柔,却多了几分森冷,她说:“我方才与诸位乃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也只此一次。之后谁若是再敢动一丝不该动的念头,动摇军心民心,我这把定太平,不仅要斩北戎人,还要斩他。”
沈绛说罢,伸手拔出亲卫帮她拿着的长刀。
一刀劈下,旁边摆着的花瓶,应声而碎。
沈绛望着碎裂一地的花瓶,冷声说:“我欲誓死守护蕲州城,团结一心者方为我同袍。”
所有人站了起来,特别是军中将士,高声吼道:“誓死追随郡主。”
可是沈绛刚收拾完这些人,就听外面有人喊道:“郡主,现在城中百姓正在往城门口涌入,他们说要…要见郡主。”
沈绛皱眉。
一旁的梁明,赶紧说道:“郡主,百姓无辜,听信谣言,还望郡主海涵。”
沈绛一言不发。
但是她却径直往外走,显然是要去见百姓。
在她走出府门口,看见街道上乌压压一片人,从街道至巷尾,全都是百姓。
城外北戎大军正在围城的消息,昨晚便已经传出。
而今天早上,一个更骇人的消息传来。
是长平郡主将北戎人引来蕲州,是她给蕲州百姓带来了这场几乎是灭顶之灾。
城外响了一夜的喊打喊杀声,城内的百姓担惊受怕了一夜。
北戎大军围城之后,他们已经彻底没了可能逃脱。
毕竟人的双腿,是绝对无法逃过北戎骑兵,只要被追上,他们一定会被杀死。
而跟着这个消息一同传播的,还有一个更为叫人动心的消息。
那个北戎王子,居然号称只要他们愿意交出长平郡主的话,就立即退兵,放过蕲州。
这样的消息,如何不叫人心动。
一些人居然在街道上挨家挨户的敲门,怂恿百姓一同前来,让郡主出城。
秦石跟在沈绛身后,忍不住问道:“郡主,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什么?”沈绛对于这个秦将军倒是颇有好感。
第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虽然有些不恭敬,却是十分认真负责,也是个不可多得人才。
“你说那个赤融伯颜中意你,想要劫你去当草原王妃。”秦石嗫嗫道。
沈绛略有些吃惊:“这你都信?”
秦石:“……”
那你还说的头头是道。
沈绛大笑:“我与赤融伯颜交手,第一次便杀了他的得力臂膀阿思兰,毁了他的前哨营,你说他会不会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我要是真落在他手里,还不如趁早自尽。”
秦石:“那您方才还说那些?”
“我若是不说那些,怎么能唬住那些人,”沈绛脸颊透着狡黠。
秦石这才发现,原来郡主不仅会打仗,她还这么会骗人。
难不成漂亮的姑娘,都擅长骗人?
沈绛到了府外,就见百姓早已经等着。
秦石还是劝说道:“郡主,不如我来跟百姓们解释,这些百姓都是未曾读过书的人,偏信谣言,也在所难免。”
“无妨,先听听百姓们想说什么。”
沈绛走到门口,站在高高石阶上,一眼望着看不到尽头的人群。
面前黑压压一片,都是一张张渴望的脸。
所有人都想要活下来,没有人愿意去死。
他们想要守护自己的家园。
“诸位,我是长平郡主,沈绛。”沈绛站在台阶上,朗声喊道。
人群中出现了片刻的骚动,虽然早知郡主乃是一个年轻女子。
可是没人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纤细而又绝丽的少女。
沈绛此时身上的轻甲已邪,一身白衣,长发束起,洗尽铅华,却依旧美得如同春日里迎风盛开的娇艳鲜花,清丽灿烂,胜过人间无数。
就在沈绛话音刚落下,就有一个高大男子,擒着一个矮个男人上前:“郡主,小民有事要禀。”
“请讲。”沈绛客气道。
高大男子立即拎着手里矮个男人的衣领子,喊道:“诸位,这人在一早便敲响我家的房门,说昨夜的北戎大军乃是长平郡主引来,是她害得我们蕲州城如此。还说北戎人说了,只要我们答应交出郡主,他们就会退步。”
男人的话,引来了无数人的议论声,看得出来,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话。
人群中传来如同海浪般的议论声。
“这人居然连北戎人的鬼话都信,还到处蛊惑我们来城主府情愿,说是让郡主出城。如今郡主正在率兵对抗北戎,是咱们的主心骨,若是我们真的让郡主出城,到时候城破,死的只会是我们自己,还有我们的父母妻儿。”
“大家伙,你们谁信这人的鬼话?”
这人的话显然在人群中造成了极大的轰动,若是有人先前还有所动摇,可是现在也渐渐认清楚了。
反而是沈绛彻底怔住。
原本她还在想,自己该如何说服这些百姓,让他们相信自己。
可她没想到,百姓竟比她想的还要深明大义。
他们或许真的没有读过书,可是他们却懂得什么叫做家国,先有国,方才有家。
沈绛头一次,眼眶酸涩,若不是死命强忍着,就险些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落泪。
“郡主,我虽没什么本事,却又一把子力气。若是您有需要,只管吩咐。”
沈绛望着他,十分客气道:“这位壮士,请问尊姓大名?”
这人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名不敢说,小人姓周名旺。”
“周壮士,沈绛虽不才,却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沈绛望着街道上,无数的百姓,大声道:“我父亲沈作明与北戎死战到底,最后战死沙场。今日我沈绛,必与此城共存亡。”
“只要我活着,定不会让他们进入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