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这宫里头的皇后形同虚设,真正主持这东西六宫事的,是这位姜贵妃。
她本以为只有冯家内部已经有人虎视眈眈,没成想,这宫里头的人,动作更快!
郭氏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但这是在宫中、在陛下跟前,她可不能乱来。
郭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眼中冷意渐渐隐去,提着裙摆便激动地朝司徒耀与姜雁容跪下去。
“陛下、贵妃娘娘明鉴,臣妇此番入宫,的确不单单是为了来探望皇后娘娘一解母女骨肉相思之情的。臣妇本意是为了皇后娘娘而来啊。”
“冯夫人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呀。”姜雁容面露诧异。
郭氏望着姜雁容,忽然双目蒙雾,眼眶一红,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
“陛下、贵妃明鉴,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本当为天下女子之典范,母仪天下,可她竟为了一些小事心头不快,与以致于下人做错事时她大动肝火失去理智,下令重重责打采芹那丫头,却没成想让采芹在小冬至这般团圆之日命丧棍棒之下。那本是一条鲜活的性命啊,陛下、贵妃娘娘。此事皇后的确有错,虽然人不是她亲手所杀,但伯仁因她而死,无论外头传得如何沸沸扬扬绘声绘影,臣妇不敢为皇后辩解半句。皇后是冯家的女儿、是相爷与臣妇所生、所养,她犯了错,相爷与臣妇也不敢心存侥幸,包庇回护。此事,还望陛下秉公而断、为那死去的丫头讨一个公道,也让皇后记住这错,从今往后改过自新。”
郭氏说得声情并茂,声泪俱下,说完,便一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铺着厚厚毯子的青砖都被她磕得发出了一声闷响。
响头响头,自然是要磕得响才算是头。
这情景,与他们所料想的当真半分不差。
郭氏这番话,乍一听,似乎情真意切诚恳非常,但却深究不得。但凡稍稍那么用心去听,便能听出她的心机之深。
郭氏遣词用句十分讲究,她故意用的下人、小冬至等说辞,话里话外都在强调,那死去的宫女不过是个下人,与皇后娘娘一国之母的尊贵身份之悬殊,有如天壤之别;同时她也是在暗示,皇后娘娘只是一时气恼将气撒在了她身上,下令责罚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她从未想过会置人于死地,最后会让那下人死在小冬至这日,更更是纯属意外。
她只消三言两语,草菅人命便成了无心之失。
轻描淡写,避重就轻,真真可谓是四两拨千斤啊。
姜雁容与司徒耀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冯家这是派了位唱作俱佳的人物来表明态度呀。
“咳。”
姜雁容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句,扶着司徒耀的手徐徐站起身。
“冯夫人,天冷,地上凉,你还是起来说话吧。皇后之事,陛下自有公断。”姜雁容徐徐说道。她的嗓音依旧低沉轻缓,听起来轻轻的,却不怒自威。
郭氏顿了顿,慢慢跪直了身子,就这么泪眼朦胧地望着司徒耀与姜雁容。
“陛下、贵妃娘娘,臣妇的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臣妇知道,皇后此次因冲动而置那丫头一命归西,影响极坏,不但使得百姓对冯家议论纷纷,更令陛下与皇家颜面受损,她实在是大错特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相爷为此事大发雷霆,臣妇也绝不敢回护自己的女儿,请陛下不必顾虑相爷这么多年为朝廷为社稷勤勤恳恳未敢有一刻懈怠的辛劳,依照宫规法度,让她接受她应有的惩罚。知女莫若母,臣妇相信,她定能知错就改,三省自身的。”
郭氏仿佛戏子附身一般,跪地禀奏,滔滔不绝。神情时而悲愤、时而恨铁不成钢、时而诚恳诚挚、时而欣慰骄傲,变化之多样,变化之精彩,堪比蜀中名为变脸的传奇戏法。
姜雁容听得几乎要入了神,她脸上唯一露在人前的双眸,也感动得泛起了一层水雾。
“冯夫人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是,陛下一贯公正公平,绝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徇私枉法。陛下如此倚重冯相爷,又如何肯让天下人诟病冯相教女无方、纵女徇私呢。”
“……”郭氏脸上的诚恳一度僵住。
姜雁容从容地微笑着,接着说道,“大雪天路难行,冯夫人辛苦入宫一趟,想必是希望能与皇后娘娘多说几句体己话的,快些去吧,皇后娘娘也应该正等着您呢。你们母女俩往后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上面了。”
郭氏嘴角的弧度再度僵住。
……
待晴雨领着郭氏走远了,屏风后的沈月笙也走了出来。
姜雁容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和宛若看戏似的陛下,忍不住拽着斗篷里对襟的小袄衣襟发自肺腑长叹一声。
“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