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
十字街前卖胡饼的食肆忽然窜出明黄火舌,大火很快蔓延至近邻间壁,转眼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武侯铺的卫士和巡逻金吾卫慌忙赶过来救火,锣声、鼓声、脚步声、叫喊声、喝骂声响成一片。
一辆牛车停在一坊之隔的街角暗处,车前挂了盏羊角灯,灯盏上有郑家徽记。
车夫神色紧张,推着脸色铁青的杜思南上马车,连声催促:“阿郎,快走吧,您不能再在京兆府待着了!”
杜思南衣衫不整,长发披散,幞头歪歪扭扭罩在头顶,垂带打了结,形容狼狈。
上马车前,他回首看了一眼远处被大火无情吞噬的宅院,手心冰凉。
太子居然真的下手杀他。
杜思南知道太子怀疑自己和二皇子牵扯太深,但他认为太子心胸宽广,不会计较此事,自信一定能够博得太子的赏识。
没想到这回却失算了,太子居然这么快就对他痛下杀手。
太子就如此忌讳二皇子吗?
还是说……太子真正忌讳的人其实是七公主?
杜思南死里逃生,心思电转,掀开车帘,望向马车旁那个体格健壮的护卫。
今晚他睡得正好,谢青忽然闯进屋,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扛到肩上,翻墙逃到坊墙底下,他正要出声呼救,忽然闻到风中一股浓烈的焦臭味,立刻反应过来,吓得肝胆俱裂。
他是个谋士,没上过战场,怕死。
劫后余生,杜思南不想把性命丢在京兆府,决定先出京避祸,再谋良机。
走之前,他有个疑问。
“公主可有什么赐教?”
七公主派人救下他,必定会以救命之恩相挟,逼迫他辅佐二皇子。
谢青面无表情地道:“没有。”
杜思南冷笑。
他落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处境,全是拜七公主所赐,七公主又何必惺惺作态?
谢青递了块腰牌给车夫:“你们从西边城门出城,若有人问起,就说你是郑家的家仆,太子妃殿下让你出城送一封信。”
车夫生怕再留下来会被烧成焦炭,点头如捣蒜。
杜思南坐在车厢里,唇边一抹讥讽的笑,等着谢青欲情故纵、出言挽留。
车轮滚动,马车离了长街,谢青交代完事情,转身就走了。
杜思南等了半天,掀开车帘,神情僵硬。
车夫劝道:“阿郎,公主不会害您,要不是公主派人过来及时叫醒我们,我们早就被烧死了!下次再见着公主,您就别板着脸了。”
公主雪肤花貌,如珠似玉,往那里一站,嫣然一笑,满长安的花都黯然失色。
他每回看到公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阿郎却对公主那么冷淡,真是不解风情!
杜思南想不通李瑶英到底想做什么,既不拉拢他,也不除掉他,还出手救他……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到底什么意思?”
车夫问:“阿郎,您没听过京里的传言?”
杜思南皱眉:“什么传言?”
车夫叹口气,小声道:“京里的人都说,七公主欣赏您的才华,可您只是一介白衣,出身寒微。”
杜思南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最忌讳别人议论他的出身。
车夫知道自家公子没听懂自己的暗示,摇了摇头:“阿郎……薛五郎那些人都说,七公主想让您当驸马!”
杜思南瞳孔猛地一缩,呆若木鸡。
下一刻,他像被丢进沸水里的青虾一样,清秀的面孔倏地血红。
……
谢青送走杜思南,回王府复命。
李瑶英盘腿坐在廊前,正低头核对王府账目,淡青罗衫,石榴红裙,粉胸半掩,丰肌如雪。
谢青问:“贵主,您为什么要救杜思南?”
瑶英直起身,揉了揉腰,腕上一串卷草纹金跳脱发出叮铃轻响。
“没什么,举手之劳。”
一切都还未发生,她不想因为没发生过的事情害一个人丢掉性命,上辈子的杜思南是奉命行事,这辈子他不可能再获得李玄贞的信任,不会威胁到李仲虔。
瑶英没想到李玄贞会狠心对杜思南下手。
世人眼中的太子并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平易近人,善待部众,尊重谋士,不拘一格任用人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寒门出身的将领愿意追随他。
他为什么那么恨谢贵妃?
瑶英出了一会儿神。
谢青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站在长廊半卷的画帘外,身姿笔直如松。
李仲虔从外面喝酒回来,脚步虚浮,衣襟半敞,蜜色胸膛上酒液淋漓,深一脚浅一脚踏上长廊。
瑶英让侍女端来醒酒的蔗汁,让他喝了。
李仲虔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宽大的袍服袖摆扫过几上的账册文书,算筹哗啦啦掉了一地。
瑶英气得咬牙,拍开他的胳膊,重新整理算筹。
“我算了一个多时辰!阿兄,您快请去别地坐一坐,离我远点罢。”
李仲虔喝得醉醺醺的,哈哈大笑,瑶英越嫌弃他,他越要往她身边挤。
瑶英笑着推他:“阿兄,你吃醉了,一边清净去,别吵我。”
她那点力气自然推不动高大健壮的李仲虔。
闹了一会儿,李仲虔酒醒了几分,一手撑着案几,一手端着银碗,喝了几口蔗汁,目光在谢青脸上转了一转,眉头拧起。
“小七,昨天圣上召见我。”
他放下银碗,轻声道,脸上没有半丝表情。
瑶英心里咯噔一下。
李德登基不久,朝中就有大臣劝他不要再起战事,应当与民休息,恢复生产。
西边河套以北土地荒芜贫瘠,更远的西域诸州几十年前就被不同部族占据。
没了就没了。
北边游牧民族强盛,多送点金银财宝加以笼络就能化干戈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