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不想你死(2 / 2)

“你从没把我当作徒弟,从未看得起我!但我——但我曾经——是真的拿你当师父,真的敬你过,爱你过,就这么对我?你为何从不愿夸我一句,为何无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半个好?!”

楚晚宁浑身一震,脸色逐渐苍白下去。

他微微睁大那双凤眼,就那样望着墨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物是人非的死生之巅,唯一两个尚在故地的人,就这样相对着。

在这样难堪的沉默中,墨燃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他闭了闭双眸,再睁开时,又是那副神憎鬼厌的笑脸,笑嘻嘻的,笑吟吟的,令人不寒而栗。

他温柔又亲切地说:“师尊,你不是看不起我,不是觉得我卑贱吗?”

顿了顿,他的目光在数千人的头顶上逡巡而过,那些人都跪着,都像狗一样伏在他殿前,都承认他是修真界的尊主,凌驾于滚滚红尘之上。

墨燃微笑道:“现在呢?你死之前,我再问你一遍。这世上,到底谁才是卑,谁又是尊?是谁把谁踩在了脚下,是谁胜者为王?谁又败者为寇?”

楚晚宁垂着眼帘,似乎仍然沉浸在刚刚墨燃的一番自白当中,没有回过神来。最后是墨燃捏着他的下巴,强制着抬起了他的脸。

可就在逼着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墨燃忽然愣住了。

他第一次,在楚晚宁脸上看到了痛惜的神色。

那神色太陌生了,墨燃觉得自己猛然被烫了一下,反射性地松开了捏着他脸的手指。

“你……”

楚晚宁的神情很痛苦,似乎在隐忍着某种锥心蚀骨的疼痛,撕心裂肺的苦楚。

他声音很轻,近乎嘶哑。

飘在风里,只有墨燃一个人听到了。

他说:“对不起啊,墨燃。是师父的错……”

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风声,草木声,衣袍翻涌声,都归于寂灭。

只有楚晚宁仰头凝视着他的那张脸,是天地间唯一的清明。是他唯一能瞧见的景象。

他那时候,应该有很多想法。高兴,得意,狂喜。

可是不是的。

那时候的念头奇怪,说来,居然只有一个——

自己不知何时……已比楚晚宁高了那么多。

时间,真的已过去好久。

许多往事,都已改变。

墨燃嘴唇嗫嚅,喃喃着:“你……说什么?”

楚晚宁却笑了笑,那笑容墨燃熟悉又不熟悉,墨燃在那双凤眼里,看到自己几乎扭曲的神情。

然后,那双眼睛缓缓闭上,楚晚宁仰面倒下——墨燃几乎是在他跌落瞬间就捏住了他的肩膀,他疯狂着恼地怒嗥着,像是野兽崩溃时的声音。

“楚晚宁!楚晚宁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怀里的人没有再答话,嘴唇苍白如梨花,那张英俊的脸庞一贯都是冷漠的神情,可临死之前,却凝固在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上,嘴角有一点勾起,是记忆里头,墨燃第一次在通天塔前看到的那个面容。

微微笑着,有些温柔。

“楚晚宁!!”

那些温柔碎裂了,海棠花零落一地。

他终于得偿所愿,踩着师尊的生命,登顶人极。

可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胸臆中的苦楚和恨意有增无减,这算什么?

墨燃凝起掌中的隐隐黑雾,指尖翻飞,迅速点过楚晚宁的几个血脉,封住他最后一脉心气。

“你想就这样死了吗?”墨燃双目暴突,面目狰狞,“没有完,楚晚宁,咱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没完!都还没完!你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就把薛蒙,把昆仑踏雪宫,把你最后几个想要护着的人,都捏碎!!都撕成渣!!你给我想好了!!”

仪式也不再继续了,跪在那边的数千拥蹙,他也不在意了。

他改了主意。他不要楚晚宁死。

他恨他,他要楚晚宁活着——活着……

他一把抱起那个失血过多的男人,轻功掠起,一跃上了檐牙高啄的屋顶,衣袍犹如孤鹰的翅膀翻飞舒展,身影迅速飞过重重屋檐,直奔南峰——直奔红莲水榭,那个楚晚宁曾经住过的地方。

那里灵气充沛,仙草众多,他要把楚晚宁救回来。

人活着才能恨,人若是死了,便连恨的理由都没有了。他是疯了之前才想着要亲手杀死楚晚宁吗?

若是楚晚宁死了,那他在这人间,究竟还剩了些什么……

躺在床上,独自舔舐着回忆。

夜半露浓,却也是再不能寐了。

墨燃干脆起身,洗了个脸,穿上衣服,提着一盏风灯,朝阎罗殿走去。

楚晚宁一定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就去那里罚跪了。他这个人,墨燃是知道的,又臭又倔,死板的很,从来不会考虑自己身体是不是能承受,就算薛蒙想要拦着他,也是拦不住的。

果然,到阎罗殿外,就看到里面的一豆青灯寂寞地燃烧,烛泪不停地淌落。

楚晚宁正背对着殿门跪着,身形挺拔,俊如松涛。

看到这个背影的时候,墨燃又有点儿后悔了,大半夜的,发什么颠啊?来找楚晚宁?疯了吧?

但来都来了,就这么转身走了,又觉得很傻。

他想了想,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把风灯轻轻搁在脚边,不打算离开,也不进去,就那么站在窗外,手肘支着窗棂,托着腮,远远地注视着楚晚宁。

檐角铜铃轻轻摆动,夜色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

两人一立一跪,隔着朱红镂花窗,隔着空幽寂静殿。

如果是重生前,墨燃有足够充分的立场,可以闯进殿去,勒令楚晚宁结束思过,回去休息。

若是楚晚宁不愿意,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封住楚晚宁的手脚,粗暴地把人抱走。

可是如今,他既无立场,也无能力。

他甚至还没有楚晚宁高。

墨燃心情复杂,在窗外遥望着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却不曾觉察,他看不见楚晚宁的五官,楚晚宁亦瞧不到他的脸。

于是,白猫儿跪了一宿,不曾回头。

于是,傻狗也站了一夜,不曾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