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而放任的她并不甘心。
或许,每一个失败的女人都会不甘心,但是卓文君,无疑多了几分勇气,几分眼光。回家后她一直这样寂寂地,父亲以为她是为情所伤,因此并不愿拘禁她。
没有一个慈爱的父亲愿意拘禁自己的女儿,何况,在他眼中的女儿是如此的温柔,美丽,忧伤。
他好像并不知道女儿的多情。
所以后来,她才能如此轻易地和司马相如夜奔。
岂只是多情,其实文君的心内一直如蔷薇盛放。只是她不打算让父亲走近她的花园,窥见她心底的秘密。
不过,多情不等于放荡,如果遇不上让她阳光丰盛的男子,那么文君宁可一生寂寂。
他来了,这个说话略有口吃的俊雅男人,巧妙地避过了自己的弱点。
他用绿绮传情。琴音如诉,她心动神驰。
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
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
文君夜奔。相如家徒四壁,她抛下千金之身,当垆卖酒。他也舍得下文人的架子,风流洒脱,穿上粗布衣,就在小酒店里当起了跑堂,和伙计一起洗碗刷碟。
想必真是存了寒碜老爹的意思,使的苦肉计。
不然在成都卖酒就行了,何必巴巴地跑回到临邛来,好开不开,把个酒店就开在老父家门口,挑明了试验卓王孙的舐犊之心有多深:我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你兀自高堂美酒,我看你忍不忍心?
主意必定是文君拿的。
只有女儿才最了解自己父亲。她料定父亲过不了多久,一定舍不下面子,会来阻止她的“莽撞”。
果然!父亲很快就登门“求和”。
闹市当垆,她的人就是这样的生动活泼,出人意料。
他也好,是才子,却不拘泥于行格,没有迂腐文人的霉味,涤器街头,依然坦荡荡自在欢腾。
这两个人行的妙事,千载之后还让人莞尔。
他抚琴,她夜奔,他们恰好是活泼泼一对新鲜天地里的新鲜人。
彼时王朝鼎革肇新,传不数代,正是好日子初初开端,好像三月桃花苞,粉粉嫩嫩,有无尽的春意在里面。
天地间亦是红日朗朗,山河浩荡。
盛世人心宽阔,有什么容不下、看不过的?
然而,过了这几百年你再看,这样的浪漫故事再不曾有过。
不是这人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他们,而是在他们的身后,“浪漫”这扇门已经慢慢合拢,久久不曾打开了。
父亲原谅了他们,又分家资奴仆给他们,好日子倏然而至,他的雄心和气运也来了。
李栋民即位,他是新的处世风气,著名地好大喜功。对他原来随老皇帝时所写的《子虚赋》十分赞赏。
于是他再次来到京师,献上《上林赋》,盛赞皇帝狩猎时的盛大场面,举凡山川雄奇,花草繁秀,车马垣赫,扈从壮盛,皆纷陈字里行间。此赋以气势恢弘,文藻华美著称。是赋里面的翘楚之作。
好大喜功的皇帝一见之下,拜他为郎官。
除了歌功颂德之外,他又紧接着做了两件漂亮事,出色的完成了皇帝交给的政治任务,一时风头无两。
如果挑男人是一场豪赌,从开始到现在,她都赢了。
想着他当年衣锦荣归时的场面,她笑了笑,连苦涩的意思都没有了。
人生弹指芳菲暮,当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男人,今天成了缠绵病榻的老叟。想到人生的虚无苦短,很多事就没有了计较的必要。
长卿,她握住他的手,不要说这样的话,事情已经过了,我做的白头吟,不是将你唤回了吗?今生今世,文君都没有后悔和你在一起。
是的,他艰难地点头,望进她的眼睛里,这里面安静温婉,是他毕生眷恋的港湾,但也有惊涛骇浪的时候。
他的妻是那样多情却刚烈的女子。
人间悲欢离合有时只像转过寻常巷陌遇见一个寻常人。
天下男儿皆薄幸,事情落到她面前也不过是如此这般,并不触目惊心。
他,名气大了自然交游广阔,眠花宿柳渐渐成了寻常日子的寻常风景,而她,曾经眼中的唯一风光,渐渐淡成背景。
君儿,是我不好,他喃喃说,仿佛又是当年向她认错时的模样。
不能忘记他曾经递给她的家书,寥寥十三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唯独无“亿”。君心淡漠,没有意了。
他要纳妾。
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
冷笑,没悲痛的时间也没有,她立刻回信。
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噫(亿)。
家书首尾联环,成为一首联环情诗。
若要玩弄文字游戏,我当真逊如于你么!
偏偏要“噫”。不过噫也不是那个忆!
用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你若不想我了,那我何必想你。她又作书,写的比期期艾艾的他明白明亮。(借鉴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
可一切也回不到当初了,那个男子本也表现反悔,但在俩人约定回乡不再提这事情的时候,那男人失约了。
于是,她还在此等待。
不是不屑的吗?
那还等个什么。
我无法理解这样沉痛的等待,沉重的让自己透不过气来。
这约定的石桥就像一座说不清的枷锁,绑住了她,也锁住了轮回。
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西为女,桥东为男,左阴右阳。“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千年的回眸,百年的约定。也许这一世的夫妻情缘,开始于斯,恩断于此。
奈何桥下几千丈,云雾缠绕,等待来生的是什么道,谁也不知。来生的约定,只是此生的一种后续,喝过了孟婆汤,已经把所有忘却,来生的相见,只是一种重新的开始。
奈何桥,奈何今生的相见,无奈来世的重逢。
我愿还自己一世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