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十五之月皎若银盘。月老庙前头的好戏已然落幕,人群渐散。然这一夜对某些人来说,自是一个不眠之夜。
最开心的莫过于杜潮守,自兰霏答应了他的求亲后便笑不拢嘴,一会儿跳到屋顶上去蹦跶蹦跶,一会又跳下来绕着她转几圈。
兰霏自然也是欣喜的,虽然不若杜潮守这般手舞足蹈,可脸上亦飞上了红云,彷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美得惊人。
秦瑶作为旁观之人,尽管心中波澜大起,却也只能默默祝福。她无法拿自己与他们作比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而殿小二?此人的反应最为异常,他又一声不吭了,只站在原地安静地盯着秦瑶发呆,直盯得秦瑶浑身发毛。
“秦掌柜,难得来一趟月老庙,何不求顺道替自己求一支签?”兰霏走近秦瑶道。
“兰姑娘相邀,秦瑶自当作陪。”秦瑶不假思索地应道,总算是摆脱了那道粘人的视线,遂撇下了那两个“疯子”,与兰霏一同入了月老庙。
秦瑶对兰霏的印象颇佳,尽管出身青楼,却真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反倒是自己,一身铜臭,尖酸执拗,若真要比起来,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但,就方才那一幕来看,似乎那殿小二也比不上杜潮守!
秦瑶暗自发笑,想来也是,若非两个满身缺点的人凑在一起,又怎会折磨地两败俱伤?
忽听“啪”地一声,竹签落地,秦瑶拾起一看,目光不由地凝注了。
“莫非秦掌柜也抽了一支不好的签?”兰霏也得了签,见她神色有异,关切问道。
秦瑶摇头轻笑:“确实不算一支好签,不知兰姑娘抽的是何签?”
“第三七签,中,求则得之,舍则失之。不算好,也不算太坏吧,一支签而已,无须过于在意。”兰霏回道,言语间并无过多的悲或喜。
秦瑶有感于她的豁达,禁不住有些自惭,犹豫片刻,终是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兰姑娘,恕秦瑶多言,但凭他空口的一句话,你便信了?”
她想起先前在庙外那一幕,若说不激动,那确是假的,可冷静下来细想,却觉,仅凭着三言两语便寄托了自己的终生,到底是太轻易,太草率。
兰霏却轻笑:“那么以秦掌柜所见,兰霏不该信?”
秦瑶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兰霏笑得越发坦然:“实话说,我心中也无底,可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既然两人心中皆有情,那么他说了,我便信了。倘若他日他真的做不到,却也不是我的过错,不是么?”
秦瑶点点头。
“秦掌柜,”兰霏顿了顿,又道,“你可还记得我当日在栈中与你说的那句话?如今我还是这一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若镇日担忧未来,惶惶不安,而错过了当下,兰霏以为,并非一个明智之举。”
“说得也是。”秦瑶沉默了许久才回了一句,“若我当日也这般想,或许就不必苦闷多时了吧。”
“秦掌柜,有时给他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何不放下过去,让自己重获新生?”兰霏将一纸签文放入秦瑶手中,若有所指地道。
秦瑶的心一颤,脑中百转千回,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忽然之间,竟也想不起自己为何一直坚持着不肯原谅殿小二。
给他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殿小二机会,她也可重获新生么?
回首往事,猛然发觉,自己似乎作了许多的蠢事。
此时庙中只余秦瑶一人。她低头看了看兰霏给她的签文,竟是与她手中的竹签配对的——第八三签,下签,曰姑舍是!不想她与这签如此有缘,竟连着三次抽中了它。
她掩着唇扑哧一笑。
不过一支签而已,在兰霏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她却因着这支签离殿小二而去。都说殿小二在待她之时优柔寡断,可她又何尝坚定过?
姑舍是,或许不是教她舍弃殿小二,而是教她舍弃心中的执念吧。
她缓步走出月老庙,殿小二还站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向她,目光便再也不转移,仿佛在等着她走向他。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忽觉风清月明,豁然开朗。
回客栈的途中,秦瑶脚步轻快,虽是深夜,却无丝毫困意。
“掌柜的。”一直闷不吭声跟在她身后的殿小二突然喊住了她。
“有事?”她回过头问。
“掌柜的。”殿小二迟疑了一下,又开口道:“不如,我们也成亲吧。”
秦瑶一僵,心乱如麻。“你怎地不学杜潮守,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求亲,如今连个人影也无,多无趣。”她装作若无其事道。
殿小二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并未流露厌恶之色,不由大喜,遂顺着她的话题打趣道:“唉,掌柜的,人多嘈杂,话都听不清了,哪里比得上如今清风月下,江水岸边来得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