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祈说的对,我真是一个狠心的小姑娘。他把一颗真心交给我,是我不小心弄丢了。我是罪有应得,我不能怪任何人。
可我心里好难受。
三日后的傍晚,玉瑶抵达帝都,被人送来我的青霄殿。
卫子骁亲自送了鸠酒给我,送罢默了一默,对我低语道:“太皇太后,温氏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您要心里有数。”
我迟缓的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可下一刻我就在后悔,为什么我要见她最后一面?
亲手把鸠酒端到她的面前,我真的忍心看着她喝下去吗?
玉瑶风鬟云鬓,姿容未改,穿着一件未出嫁的姑娘穿的柳色襦裙,在我殿门口一站。微风吹过,她的裙角扬起来,就像是一年前的夏天。
她一步一步的走进来,步子轻软,与我一般席地而坐,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端起便饮,一饮而尽。
我淡漠的看着,心里痛到极致,却根本不知该如何劝阻。
她先我开口:“我骗了你。在行宫时我接到父亲的家书,连同一起来的是我父亲的亲随。家书里只是让我嫁给皇祈,但那亲随带来了口信。我父亲与皇祈策划谋反,我不得不帮他。他一直想要除掉你,我不同意。”
她低了低头,笑了一声:“但是事情发展到最后,已经不是我能控制。我入宫找你,诓你去找皇祈。这是我的主意,关外的埋伏也是我让父亲设的。你当我是姐妹,我如此负你。罪不容诛。如今的局面是我罪有应得。”
“皇祈确实要反。如果他在最后关头不曾临阵倒戈,现在喝下这杯酒的人……”她顿了顿,苦笑道,“现下喝下这酒的人也不会是你。他为了你,出卖了我们,演了一场勤王的好戏。你知不知道,他是真的要反的。”
玉瑶喝了一口酒,赞了一句:“梅子酿。这是你的手艺?拿这么好的酒给我喝……若不是一杯鸠酒,那该多好。”
她把事情看得如此淡,像是已经不将生死放在心上。这一局棋我们下的这么大,下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早已不清楚当初是为什么而下。
“我真羡慕你,你有两个那么爱你的人,爱你到能为了你去死。皇祈拔营回来,走前让人将我软禁。我当时问他,如果他赢了,慕容一族谁都不可能活下来。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么?”
她拨弄着手里的杯子,声音徒然低下去:“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
我们一直默默对饮,一言不发。一直到天色微亮,一直到我流出泪来,一直到她将一口鲜血喷在我雪色的长裙上。
一直到,她软软的倒在我的怀里,再也不再起来。
我这辈子最好的两个朋友在一月之间相继离开人世。而我也真正的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与前太后一般,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上。
这一个小姑娘,生来美艳,才貌双绝,右相的千金,本该嫁与良人,接受世人的艳羡。然而到底因为什么,她现在倒在了我的怀中。
她曾那么多次的告诉我,她喜欢的并不是皇祈。可我却从未有一次正视过她那句话,如今想来,已是一语成谶。
我曾问她,你爱的究竟是谁?
可她回答我的只有一个笑容,然后饮尽了最后一杯鸠酒。
我用了一生的时间去想,她的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无论我如何探究,这个答案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证实了。
玉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小以安,我的好妹妹。”
我的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伴随着玉瑶倒下去的声音,滴在酒杯里。我终于在青霄殿内嚎啕大哭。这世上与我最亲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我而去,而我终于变成了孤家寡人。哥哥说的没有错,自古帝王业,流血者何止千万。牺牲是在所难免。
可我千万次的问自己,若我能够预知到这样的结局,开始的我是不是会放弃。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
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一场战争,为皇朝的史书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所有人都以为我赢了,可只有我知道,这一场争斗,我输的彻彻底底,再无翻身之力。
七月十三,微雨。
我以“体虚休养”的名义再次前往玉池行宫。夏天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一路,我绷着脸,便没有任何人敢笑。一路上没人敢说一句话,车队除了车轮与马蹄的声音,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
我不再见任何人,包括哥哥,包括画未,包括舒十七。我拒绝见到任何能够让我想起他的人,我想,我也许可以忘了他。
可是我不能。
我想到一年多以前,我曾和玉瑶皇祈还有玄珠一起,踏上同样的旅途。他曾那样的捉弄我,我也曾那样的生气过。我找到我曾下棋赢他的那一片小竹林,竹林里的石桌石凳都还在,周围好像都还弥漫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我摆了一副棋,话却只能对自己说。
我想,皇祈。如果你能回来……
然而这个人。这个我一生中唯一一个,让我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的人,他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月色微凉,我站在竹林旁。雨丝打在我的面上,浸湿我的身体,胸口一片冰凉。
我站了很久,望着那局棋,心痛的无以复加。
接着肩上一重,一件披风覆了上来。一把低沉的男声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