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到聚宾楼时天已大亮,街上正是早市收摊之时,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沈钰带来的小厮正在楼下等着,见她们来了,连忙引她们上楼。
“姓蒋的已经来了,与我家少爷在楼上说话。”
“来这么早?”
“您住的远,所以到的有些晚了,南京这边早市才热闹。”
说着领林霜来到一间雅间前,等小二来送茶点时,接过托盘递给林霜,让她送进去。
小厮帮林霜推开门,只见里面一派谈判的架势,沈钰和一个头戴凌云巾,穿鸦青色暗纹番西花袍子的中年男人各坐方桌的一边,两人身后各站两个管事模样的人,林夏也在,不过看样子气的够呛,咬着后槽牙愤怒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沈钰今日换了一身宝蓝底描金菖蒲纹杭绸圆领袍,鸦羽般的鬓发高挽,束以赤金八宝璎珞冠,衬着他一贯清冷的脸色,越发显得脸白如玉,贵气逼人,只是眼里隐隐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小厮嘴里说的姓蒋的揽户,他正摇着一把双面描金绘人物图样的折扇,不像林霜想象中的獐头鼠目奸猾之辈,反而像个风雅的富豪乡绅——如果不是一双精明的眼睛要笑不笑的盯着沈钰的话,
林霜将茶点搁在沈钰面前,自然的垂首站在他身后。沈钰见林霜进来,这才打起精神来。
姓蒋的男人奇怪的瞅林霜一眼,接着前面的话题道:“……沈少爷嘴巴一动,就让蒋某免了那工匠四百两银子,蒋某拿出去的宝石可不止这个价钱。”
沈钰身后的管事道:“蒋老板何必逼迫至此,明知林工匠身家财产全压在这一单子上,现在白做两月活一分工钱拿不到,还白贴一百两银子的押金,你再逼他,他也再拿不出一个子来了。”
姓蒋的悠闲的摇着纸扇,笑着道:“蒋某与你们沈家也不是没打过交道,沈管事做事的风格可比我要厉害多了,记得曾有人供以次充好的草药给瑞草堂,沈管事二话不说把人拖到长白山给你们挖人参去了。现在姓林的工匠吞了我的宝石,拿杂宝以次充好糊弄我,蒋某自然是要追究责任的。”
那沈管事不知是不是受主子影响,也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声音无悲无喜的道:“瑞草堂是制药的,人命关天,自然要严格把关。蒋老板这单生意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林工匠初来南京,运气不好,接了蒋老板的活,损失的钱财算是给他长个教训。蒋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莫把人逼急了,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姓蒋的脸色一沉,收起折扇,霍然起身,对沈钰冷声道:“蒋某是看在沈少爷的面子上,这才来聚宾楼与你们协商的,谁知你们竟红口白牙污蔑蒋某,简直欺人太甚,这事不用谈了,四百两银子一文不能少,若是凑不齐,就等着那姓林的蹲大牢吧。”
等他们走后,引林霜上来的小厮赶紧叫小二来收了桌上的杯盏,然后重新沏上一壶好茶摆上。
沈钰下巴往对面一扬,示意林霜过去坐。
“这是谈判失败了呗,接下来该怎么办?”林霜坐下问,倒没有特别着急。
沈钰悠闲的给林霜倒茶,“本就没指望能谈出什么好结果,怎么谈都是你们吃亏,这次来不过是探探他的口气。”
林夏来之前得了沈钰的威胁,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不准开口,现在气得脖子上青筋直冒,怒道:“他就是个无赖,看我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行规,早下好套等我们钻。”
沈钰嫌他呱噪,嫌弃的瞥他一眼:“吃点亏也好,省得你们不长记性。”
然后对林霜道:“我已派人去查卖给他宝石的商人,他买宝石的记录,其他木匠签的合同,里长、甲首首的见证,以及那个订货之人订什么货,我们只要拿出一个证据,都能将这案子撕开一道口子。”
“姓蒋的敢在您面前这么嚣张,背后的靠山可不简单,他是南京内守备太监的族亲。”沈管事在一旁提醒道。
“在南京地界上,生意能做到他这个火候的,自然是有靠山的。”
“林家父子不过是普通工匠,他得了好处就该收手,现在紧咬着不放,必定是觉得还能敲诈出东西来。”
这点林霜也想过,“看来是我的身份给爹爹招了麻烦。”
“嗯,所以这官司要打,最好把事情闹大,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姓蒋的还想在南京做生意,就不能不顾及名声。他私下里做的那些龌龊事,大家心照不宣,一旦拿到明面上来,谁都会不吝于踩他一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破坏他的声誉,利用舆论的压力使他放弃追责?”
沈钰点点头:“越多人关注,县令越不能包庇他,我们求着讲和,不如让他自己来求和,况且他身后的人,也不会容忍他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