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咂舌道:“七小姐,俗话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何况那两户都跟您没关系,咱们照行情涨租,又没强逼他们租,嫌租金贵,咱们就把铺子收回来,没理由咱们孙家的铺子还得顾念着徐家的旧情。”
林霜眉头一皱,抬头与他对视,黑亮的珠子如浸在寒潭中,让人见了浮躁尽退。
“顾叔,赚钱也要讲道义,这廊房是二太太赠与我的,难道刚到我手里,就冲对她家有功劳的老人开刀?传到二太太耳朵里,我成什么人了?”林霜声音温软,跟刚出炉的糯米甜糕似的,却字字铿锵有力,砸在顾良的心头。
事关二太太,顾妈妈便也是赞同林霜的说法,扯了顾良的衣袖一下:“七小姐说的没错,涨租不是让二太太为难吗?”
顾良撒手道:“罢、罢,横竖是你自己的铺子,你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吧。”
林霜缓了口气,好生与他解释:“那些租户与徐家的关系,就如你们与我的关系一样,尽心尽力伺候一辈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咱们不能做得那么绝情。”
拿他自己做比较,顾良便能切身体会到,当下不在再坚持,拱手道:“是我考虑不周,七小姐说的在理,就按您说的办。”
顾良刚去不久,便有丫头跑来通传,称卢尚书府的大奶奶来了,二老夫人请七小姐往前院一叙。
林霜脑子转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是盈盈表姐来看她,那天在酒楼收到她的帖子,正想她什么时候来呢。林霜赶紧换上见客的衣服,跑出去时却见板桥上传来说笑声,两个婆子并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穿宝石红撒亮金牡丹花褙子,蕉黄马面裙的年轻妇人向小院走来。
“盈盈表姐!”林霜赶紧迎上去。
两姐妹在桥头拥住,盈盈放开林霜,比了比她的个头,笑道:“你这一年蹿了不少个呀,快赶上我了。”
林霜喜滋滋的挽着她的手臂,领她回屋里。
“长得快也有烦恼呢,衣服刚做的便短小了,我都没穿过几次,太费料子。”
盈盈哈哈笑:“看我有先见之明吧,别的没带,给你送了一段布料来。”
婆子见机把布料捧给她看,是一匹石榴红织金云布,林霜欢喜的在上面摸了摸,这料子质地轻薄,柔软,光泽柔滑,是做夏衫的,穿在身上必定凉快。
“可这也太花哨了吧?”她瞅着上面繁复的织金花纹,眼睛都要晃瞎了。
“你不知道,南京今年流行亮金,花纹越是繁复,布料越是闪耀越珍贵。”盈盈给土包子科普。
林霜乍舌:“我还以为宫里赏的布料已经是最花哨了,没想到我这一身还算是素的。”
而且她早就注意到盈盈头上排的满满的一套蝶恋花金镶玉头面,心有余悸的指指道:“今年南京还流行戴这么多金首饰?”
盈盈笑得花枝乱颤:“比咱们北京夸张不少吧?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乡下人进城似的,被那些贵妇头上的首饰吓坏了。”
林霜抿嘴笑:“于是你也把所有首饰都堆头上去?”
“唉,”盈盈无奈的叹了口气,“如今南京骄奢之风日盛,我戴的这不只是一套头面,还关系到卢府的脸面。”
林霜懂她的苦衷,女子的穿戴,向来不都是凭自己的喜好,仿佛一个家族的颜面,需要靠她们来展示。
表姐妹俩手拉手坐到西次间纱窗下,膝并膝说着体己话,这些话,她不能说给家人听,林霜虽小,到底是她出阁前的故人,两人又说到这个话题上,盈盈便把这两年积攒的苦水一股脑倒给她听。
在外人看来,她是得了一门好亲事,卢家是书香世家,江南望族,家族里出的进士举人数都数不过来,到祖父卢战这一代,更是官居南京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再没比这更风光的门第了。
可这繁花似锦背后,也有心酸。
原来成宗迁都后,南京作为留都,保留了六部机构,官员配置与北京一致,可待遇却天差地别,比如户部,负责征收税粮,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实权在手,且天高皇帝远,钳制较少,是肥的流油的部门;而礼部,则因皇上不在,不用举行任何庆典,官员们没事做,衙门里能长出草来。众所周知,本朝官员俸禄低的可怜,要维持体面生活,都是需要从别处拓展财源的。其他实权部门能因职位之便捞到好处,礼部就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