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水墨山河影(3)(2 / 2)

“那时南北对峙,互不侵犯。北部最大的敌人,是更北的柔然。”所以驻守长安的小南辰王每每出兵,都会先知会柴桑,沈策自会按兵不动。

“而南部的敌人在西,是吐谷浑,还有更远的笈多王朝及属国。”所以当他要出兵,也会先和长安达成默契。

这一张图,有重镇、古地名,还有江水河流。

沈策是领兵的人,将高山湖泊,河山地貌都藏于心,落在纸上,比现在苍白的地名更丰富,会有微小的山脉绵延,也会有盆地湖泊,每个重镇,都是小小的城池。

“柔然、吐谷浑,还有南北两国,还少一个?”她追问。笈多王朝是印度,不算在内。

“西南夷部族,如此五分。”

她点头。

“但很快北部分裂成了两国,继而六分天下。”

小南辰王死后,北部很快分裂为东西两国,日日对战,消耗彼此。而沈策本想趁此机会,渡江一战,把疆土往北推到黄河流域,定天下、平战乱……

时也,命也。

一副水墨河山的影子在她眼前展开。

沈策说的都是古地名,她有的听过,有的没有,跟着他辨认河山。

他望着这一副草草完成的中土地理之图:“汉尚武,男人大多配剑,文人也不例外。汉之后,天下纷争数百年,名将如云。那时兵权常压制皇权,改朝换代过于容易,这里画的只是一时的天下。”有时短短数年,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她细看去,他对南境画的更细:“你更熟悉南面的地形?”

他承认了:“祭祖在初夏,有没有兴趣,陪我画一幅长江以南的河山图?”

像清明上河图?或千里江山图?

“从哪里开始?到哪里?”

“从柴桑到普陀。”

她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会画,应该是妈妈说的,于是欣然同意:“好,你来主笔。”

沈策功底比她深了不知多少,又熟悉这一段历史,从他几笔勾出的山脉江河、山石树影,她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一副长卷的河山图了。

昭昭的手指在柴桑附近,往下走,找到了台州的位置。

“临海郡,”她念着古时的名字,“和那个江临王有关吗?”

都带着一个临。

身后人未答。

昭昭回头,见树影婆娑,枝叶于他身后的窗外摇曳,伴沙沙雨声。

她看这图过于入神,连落雨都没发现。昭昭想关窗,怕风吹雨进来,打湿挂在墙上的纸。手腕被他带过去,沈策换了支笔,背对着雨,在蘸朱砂墨。

她以为他要以此标注都城。

眉心有凉意。

她眼前是他握笔的手指,近到看得清他清晰的掌纹……

“辟邪。”他说。

柔软的笔尖,在她眉心上停留了数秒。

昭昭像被魇住了,竟以为这是温热的,不是朱砂墨,更像……温热的血。他即刻用拇指擦掉了,一次抹不干净,沾了一旁的茶水,抹了两次终于擦干净。她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沈策沉默洗笔。

过去他为她点过,新年辟邪。

自从封王,就没再做过。因为书案上的朱红笔,是他勾选斩首人名所用,他嫌自己的手再给她点朱砂不吉利。某日她听笈多王朝来的僧人讲经后,不依不饶,要他照幼时一般为自己画朱砂,被他沉脸训斥了一番,把她惹得红了眼,虽憋着没哭,却消失了一日。

后来和洛迦山的方丈闲聊,才知另一种意义,在笈多王朝这叫吉祥痣,新婚日,男人会在仪式后亲手为女人点上……

她再看向那水墨草绘的天下,像看到一憧憧影子,如身后折着灯光的原木色屏风,从山到水,到影帐纱……她心口稍窒,慢慢地舒缓,再看雨,更大了。

沈策在收拾笔,他穿着白衬衫的侧影,消瘦的脸,和身后的雨幕融成了一幅画。也许是他讲了太多的历史,让她联想到江上的白衣将军……

“哥,你说我们都有前世吗?”

他的手在最后一支笔上,停着。

“如果有,你上一世,”她是信轮回的,和他聊完刀剑的主人,更信了,“应该是个将军。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那种。”

他的手指沿着笔杆慢慢摩挲着,微笑抬眼:“在你眼里,我这么好?”

当然。

夜雨打着树叶,她能看到枝头在风里晃动。

闪电突然撕开夜空,沈策在雷声落下时,移开了视线。他拿起搭在一旁的西装外衣,从窗边回到她跟前,像在酝酿一句极难说出口的话。她有预感。

开口,却是再平常不过的:“晚上自己睡,怕不怕?”

“……你想说的不是这句。”她直觉拆穿。

他一笑。

电闪雷鸣俱在,风雨吵闹,两人之间却是静,没有语言交流的静。

他再看了一眼窗外:“半夜我过去。”

想想,又说:“天亮前走。”

这就是他想说的?

他不给她机会探寻追问,搂她的肩,轻声说:“想看着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