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年还有比赛,但是在一年之后了。他今年这样意气风发地等待大显身手,却因这样的理由不得不止步,看别人在镜头下风光无限大杀四方。
怎么可能不失落,怎么可能不想短暂地消失。
就像是还没准备好盾牌,四面八方已经飞过来箭矢,没预料到的结果到来时,往往能轻而易举地叫人崩盘。
生活似乎总喜欢在少年最踌躇满志时,等在拐角给予重重的迎面一击。
他现在该多难过啊。
乔亦溪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睛。
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江边。
已经入夜了,玲珑灯火自四面八方挂起,有人的衣摆被吹得猎猎飘摇,乔亦溪有种什么感觉似的一转身,看到站在夜色中的少年。
他只是站着,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双眸平静得几乎空洞地看着江面层叠的浪。
像放空,又像想了很多。
乔亦溪确认了好一会儿,这才敢走到他背后,咬了咬唇,伸出手环抱住他。
她的脸颊贴在他背上,状似轻松地笑了笑:“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他没有说话。
“没关系的,明年还有比赛,”乔亦溪尽量语气轻快,“你看,相当于多给了你一年准备呢,到时候你肯定更厉害。教练说今年拿不拿奖都说不准呢,说不定你明年真的就拿世界冠军了。”
周边人声鼎沸,他这边却安静得不像话。
不知多久过去,周明叙开口,声音嘶哑:“明年如果还是这样呢?”
如果还是这样,在最重要的时刻周父进了手术室,他但凡还是个人。但凡还有一点良心,这时候都不可能再忤逆周父去打游戏。
毕竟他们是因为游戏才吵架的。
周明叙甚至在想,如果周父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还能拿得起键盘吗?大概浓浓的内疚会让他从此抗拒和电竞有关的一切。
乔亦溪轻声说:“不会的。”
“他们只是一时间观念难以转变,多沟通一会就好了,你相信我,我肯定努力说服我爸妈,然后让我爸妈去……”
少年骤然打断她:“可是结果已经发生了。”
她一愣。
“如果没有我,”他闭了闭眼,“战队会分更多的时间给其他一定会出席的选手,我占据了整个队伍的重心,可今天,我缺席了。”
“如果把我的时间分给今天要上场的替补,没有人会面对像现在这样棘手的局面,他们会比今天打得好得多。”
乔亦溪知道,他除了失落,更多的是内疚和自责。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大家几个月的付出,尽管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可你也知道这是意外,意外情况是不能避免的,你做得很好了。”乔亦溪又抱紧了些,“没关系,大家会理解你的,你也不要怪自己。”
她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特别轻,好像不用力抱住,就会飞走似的。
于是她只好抱紧一点,再紧一些。
鼻尖抵在他背上,也说不出什么更好的话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
“会好的,好好睡一觉,马上就好了。”
即将入夏的晚风夹杂着一丝燥热,风很大,连古树都差点被吹弯了枝桠。
他们在夜色里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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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乔亦溪看到消息,说是周明叙的战队没有过预选赛,代表国家出战的是另外两个战队。
而且,听说他们俱乐部要被收购了,老板换成谁,往后如何安排,一切都未可知。
那段时间,略有动荡的俱乐部没有训练,周明叙的重心又挪回学校,周父则在医院养病休息。
一切回归到平静状态,好像兵荒马乱的风起时只不过是一场梦,现在暴风雪离境,生活平稳如初。
他还是和她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该逗她还是逗她,该迁就她还是迁就她,可只有乔亦溪自己知道,还是缺了什么。
他差了点状态,好像还有一缕灵魂没有回归到身体里,会毫无预兆地沉默放空,按理来说休息的时间更多,可他黑眼圈却更重。
马期成和傅秋知道那件事之后,就一直来找他吃烧烤吃宵夜,也是怕他消沉。
以往不爱出门的周明叙,现在倒不拒绝他们了,不定时会和他们一起出去。
那晚乔亦溪去找他们汇合,远远却看到马期成和傅秋已经喝倒在桌面上,可周明叙还是坐在那儿喝,空瓶被他转手扔到篮子里。
篮子里装满了空瓶,扔下去一个,就荡出连环不绝的碰撞声,她想到一句谁写的诗,觉得出奇地合适。
这清脆的撞瓶,像梦碎的声音。
她尽量想让他高兴一些,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想凭借自己的小小力量,将他从这恼人的泥淖中拉出一些。
哪怕能帮上一点忙也好。
于是她看很多笑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讲给他听;带他去射箭,带他去玩密室逃脱;带他爬山登顶,带他去人山人海的音乐节;她问要不要旅游,他说过阵子再说。
她把更加真实丰富有趣的世界展开在他面前,在他需要人陪伴的时刻,守在他身边,好让他不至于觉得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天在家,她无意间看到关于比赛的一些评论,其中居然有提到周明叙的。
【我记得有个战队给特用力地某个队员造势,结果那个队员根本就没上场,哈哈哈打脸吗。】
【今年我们打的不咋好啊,感觉夺冠难。】
【果然小战队没法和大战队比,进决赛的都是大战队,无名之辈只有喊爸爸的命啊。】
【话说我当时其实还挺期待周明叙的,没看预选赛直播,他居然连决赛都没进吗?】
很多人没看预选赛,只是没在参加决赛的战队里看到他,以为他被淘汰了。
她正在看,无意间发现周明叙从背后路过,慌忙收起手机。
周明叙转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舒然给我发小广告呢。”她有点虚地吞吞嗓子。
“嗯。”他点头,没再说什么。
乔亦溪本来是真的以为他没看见,可是第二天去他房间,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空空的烟盒。
其实自己在干什么,周明叙一直知道。
他也恍惚觉得不能这样,但就像在海底,有水草缠住自己的脚,不停地把他往下拖拽,他竭力控制着不被拖入深渊已是精疲力竭,哪还有力气再浮出水面。
战队动荡十余天之后,他收到讯息,有人让他去俱乐部一趟,说是未来老板找他。
他不知道未来老板是谁,推开门,却看到隔间里坐着裴寒舟。
男人很有名,常年游荡在热搜,产业遍布各行,还是新闻常客,几乎没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年少有为,连长辈们的好感名单里都有他。
“周明叙?”男人侧了侧头,眼神示意面前的凳子,“坐吧。”
周明叙坐下,听到男人先开口。
“我之前看过你很多视频,一直很看好你。预选赛为什么没有去?”
他喉结滚了滚,淡声道:“我爸病了。”
裴寒舟端着咖啡瞧了他一会,倏尔笑了:“我猜……应该不止这个原因。”
凝视男人良久,周明叙开了口:“他不同意我打电竞,是在我去预选赛之前争执的,然后高血压病发,比赛时间他正在做手术。”
裴寒舟点了点头,“父亲发病你没离开,倒还挺孝顺。”
“说重点吧,你应该知道我打算收购这里了,不是什么玩票兴致,我打算认真地做一个划分时代的电竞俱乐部,绝地求生这块……你是我最想培养的选手,”裴寒舟的手肘搭在扶手上,手指若有似无地轻点,“老队员可走可留,不想跟我干的可以解约。”
“我想签你,当然,如果你愿意签,也要遵守我的规则。”
周明叙蹙了蹙眉:“什么?”
裴寒舟的目标很明确,逐字逐句地道来。
“如果到我的队伍里,那可不能一边上课一边打游戏了。我需要你和所有职业选手一样住在基地,严格遵守这里的作息。”
“一般来说进战队就得休学,不过我和A大校长挺熟,到时候跟他商量一下,你考几场试就能顺利拿个学位证书也说不准――这是我基于你的条件考虑,做出的让步。”
“这是个好机遇,但也是你的挑战,我总不可能让你下一场比赛又缺席,所以……你要保证你家长的同意,或是用什么别的办法――这就不归我管了,我只需要你保证你的稳定。”
周明叙垂着眸思索了好一会,这才抿唇:“我想想吧。”
“可以,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
周明叙出了俱乐部,没走多远,看到有情侣在吵架。
女孩流着眼泪,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无奈地扯开男友的手:“你总是这样一蹶不振,只是失个业而已,每天消沉成这样,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不知道都在干什么。我尽力了,但是怎么样都拉不起你,我真的累了,我们算了吧,我怕我有一天也被你弄得这么丧。”
周明叙一怔。
他想到这些天里,乔亦溪似乎也是一样,努力地跑到他面前讲开心的事,讲一天里的小确幸,给他看自己拉琴的视频,每时每刻都用两个浅浅的梨涡对着他。
哪怕她也不是那么高兴。
他居然忘了她也不是机器人,没办法分分秒秒都保持积极的状态,只是在他面前,她总是笑着的,想感染他,想治愈他。
虽然累,可她一次都没抱怨过,每天都在想新的办法,试图用积少成多的渺小推力,将他推上湖面呼吸。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后知后觉抬头看。
夏天已经来了,聒噪的蝉鸣无止息地奏响,梧桐树叶被油亮的生机绿浸润,日光很好,经历一个冬枯萎过的植物已经重生,长势正旺,沿着路两旁伸展枝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仿佛一切都不一样。
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吐息流出体内,一瞬间畅快许多,他想,为了她,他也该释怀,和自己和解。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从头来过――况且他这也不算重头再来,权当是积累经验。
他到家的时候乔亦溪正在他房间里布置什么,见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慌忙去挡他的眼睛:“哎呀别看别看!我还没布置好!”
“布置什么?”
“就……”
她还在酝酿措辞,猝不及防,一把被人搂进怀里。
周明叙的下巴搁在她肩上。
乔亦溪怔了下,这才抬手回应他。
“怎么了?”
“去旅游吧。”他低声说,“去你想去的地方。”
她看着面前的挂钟,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似乎有所不同,那样的饱满,像已经恢复到以往的良好状态。
大概是新任老板说了什么好听的话,或者他终于想通了。
总之,功夫不负有心人。
乔亦溪抿着唇,漾开一抹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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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的地方是乔亦溪选的,房间也是乔亦溪定的。
定酒店的时候她在寝室,一边准备出门上课一边选房间,感觉这个主题酒店还挺浪漫的,房间名字也好听。
什么芒果镇、草莓铺、柠檬和叶……
正准备下订单的时候,舒然拉她了:“赶紧的我的姑奶奶,你还坐得这么端正呢??咱们要迟到了!!!”
于是她匆匆点了下单,然后去上课了。
后来自然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也没想过要确认什么的,直到两个人当晚抵达酒店,乔亦溪给了订单号,然后工作人员递上一张房卡。
乔亦溪等了半天,没有第二张。
她温柔提示:“那个……我们两个房间吧?”
“稍等哦,我看看。柠檬和叶,一个房间呀。”
她脑子里嗡了一下:“柠檬和叶,不是两个房间吗?”
柠檬,和,叶。
“不是这样的哦,是一个房间,房间叫柠檬和叶,不是柠檬,还有,叶。”
乔亦溪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来。
旁边似乎有人在低声笑。
她试图力挽狂澜:“那还有多的房间吗?”
“没有了哦,我们酒店的房间都是需要预定的,现场买很难买到。”
“…………”
“好。”
两个人拖着行李进了房间,宽大的双人床上洒满了叶子和花,旁边还有香薰灯,浴室还有个超大浴缸。
乔亦溪盯着看了会,一时间心情非常复杂。
什么意思,给蜜月情侣准备的是吗。
她逃也似的跑进厕所里,疯狂给舒然发消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柠檬和叶这种名字是一个单独的房间?别的房间都叫草莓芒果车厘子的,凭什么就这个房间要加个“和”??】
【我真的以为这是两个房间,只是拼在一起,结果事到临头告诉我是一个?为啥是一个?它就不能表现的明显点吗??一个房间为什么价格还是别的房间的两倍?这不是混淆视听吗??】
【现场还买不到别的,这酒店就剩这一个豪华大床房了!】
【我死了,我真的死了,舒然。】
周明叙靠在吧台处,好像很惬意地欣赏她的焦灼:“你怎么满脸英勇就义的样子?”
乔亦溪顺着看出去,才发现这浴室磨砂半透明,帘子在外面,没拉上去的时候里外看得一清二楚。
……
她硬着头皮走出浴室,尽量露出一个优雅得体的微笑。
周明叙也好整以暇看着她。
站了会,乔亦溪感觉自己快要被香薰机熏窒息了,匆匆去开箱子。
“那个,那我……我先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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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周明叙觉得她说这句话挺好笑的,勾了勾唇,挑眉道,“还要我陪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