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君一抬头,认出了这辆马车:“奶,是姑姑家的马车。”
“你姑姑家的?”
段奶奶这才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他们回来了,前阵子不是刚回过村子吗?”
黄五带着段姑姑出去单过之后,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他们不孝顺,隔三差五的就要买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来看看家里人。
当然了,带给他这样幸福生活的段家肯定是也要看的,就这么走动了快十年,段家对黄五可是亲近了不少。
马车在两人的视线下停在她们面前,黄五直接撩开帘子跳下了车。
段奶奶被李宝君扶着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娘,我们可是来道喜的。”
黄五转身将段姑姑从车上扶下来,嘴上也不停:“青恩考上状元啦!!”
“状元?!!!”
段奶奶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就算是以前段青恩没念书的时候,她也是知道状元的,毕竟那些戏本子里面,以状元郎为男主的人可真不少。
同样是一甲,榜眼和探花对于百姓来说存在感就比较弱了,反正只听说说状元是男主,还真没听说过榜眼跟探花能当上男主的。
段奶奶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我乖孙孙,考上状元啦?你不是哄我吧?”
“娘,看你说什么呢,我吃饱了没事干来哄你做什么。”
黄五不遗余力的吹嘘着自己:“自从青恩去了京城以后啊,我可就时不时的在县里打听着呢,今儿一打听到我就回来了,你可就放心吧,真的是状元,县令大人手底下的官爷亲口说的。”
段姑姑也帮着道:“是啊娘,真的是状元,我们套车的时候,那去打听的伙计还说,说是马家公子和张家的公子也都考中了,还有一个是探花呢。”
黄五接上:“现在县令大人正在给他们两家道喜,咱们家离的远,所以就最后一个来,您且安心等着,一会啊,县令大人就敲锣打鼓的来了。”
“县令大人还会来……”段奶奶是着实被震到了。
就算段青恩之前给她科普过县令其实是个很小的官,如果他想要当也可以去当,但对于做了大半辈子小老百姓的老人家来说,县令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个大官。
“那我、那我现在要做什么?那可是县令大人啊,我见了他我要说什么?”
见段奶奶慌慌张张的,李宝君连忙把她扶住了,相貌漂亮气质温和的女孩轻声安抚:“奶,您先别怕,县令肯定是要到我们家去的,我们现在先回去,再把家里都叫上,免得一会大人来了家里有人在外面。”
“可那可是县令大人啊,我、我们家就是个乡下种地的,青恩也不在家,这一会见了面可要怎么弄……”
李宝君耐心的劝着慌慌张张又高兴的段奶奶:“不如这样,我们先回去,前阵子我不是刚给您做了一件新衣裳吗?这么大喜的日子换上刚刚好,还有爷爷也是,咱们家都换上新衣裳,在县令大人面前也不失礼,别的事您也别操心了,县令大人也就是来道喜的,又不是要来我们家拿人,再说了,还有姑姑姑父在呢,他们长期在县里,比我们要见的世面多,他们既然来了,自然能帮着照看。”
说完了,十七岁的姑娘笑着看向黄五两人;“一会就劳烦姑姑姑父了。”
“不劳烦,不劳烦,这是多大的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爹娘他们还在地里,我去地里交人,姑姑姑父先带奶奶回去吧。”
黄五应下,段姑姑连忙上前扶住了母亲。
李宝君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去了地里的方向。
黄五扭头看了她的背影好几眼。
可能是因为李宝君从小就被段青恩教导的关系,他总觉得这个未来侄媳妇跟段青恩这个大侄子一样,从里到外都和他们乡下人不一样。
怎么说呢,就是身上那股劲,有点从容,也有点优雅,好像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慌不乱的能处理好了。
因为段青恩七岁时的操作,黄五到现在都有点怕这个侄子。
眼看着李宝君越长越大,他居然连这个未来侄媳妇也开始有点怕了。
这可能就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吧。
李宝君其实完全没有黄五想的那么从容。
只是当时段奶奶有点慌,又高兴的摸不着边,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先安慰住老人而已。
随着方才黄五说的话引起的村人驻足,整个村子里都炸了锅,你传我我传你,还有一些人得了这个消息,一溜小跑的就跑去自家人那,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这可是状元啊!!!
状元!!
他们村子里的!!
有知道消息的村人要是看见路过的李宝君了,就连忙凑上来紧张兮兮的问:“君君啊,说是青恩考上状元了,是不是真的?”
李宝君点点头:“姑父是这么说的。”
“这可是状元啊,真是恭喜你了,以后你就是状元娘子了。”
对这种话,李宝君都是浅笑道谢。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恭喜她的。
村里人大多大字不识,接触外面知识不是靠着别人一传十十传百,就是靠着每年来村里唱戏一次的戏文。
这些戏文里,有书生上京赶考途中借宿人家姑娘家里,结果跟姑娘有了情分,两人约定好了等到书生考完就回来迎娶,结果姑娘家中不同意,觉得他是个穷书生。
书生一走,姑娘家里就逼着她嫁人,不嫁人就赶出家门,姑娘为了等书生真的被赶出了家门,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罪,最后书生考上状元回来迎娶打脸姑娘家人等等等等。
只是这些戏文里,一般能够被状元迎娶的都是大家小姐,两人认识时也大多是书生贫困时,如李宝君这样的,一般在戏文里都是被抛弃,然后书生另娶公主,最后被发现然后咔嚓砍头。
村里人没文化,自然有人把这些都当了真。
一边说着村里出了个状元以后他们村就多好多好,走出去了人家也要看在段青恩的面子上对他们好,一边又嘀咕段青恩现在都是状元,都要当官了,还会不会娶李宝君。
段青恩长得又好,性子也好,人又有学问,还是状元,这样好的人,万一皇上真的看中他,让他娶公主呢。
没人觉得在公主和李宝君之间段青恩会选李宝君,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了,李宝君虽然在村里看着比其他女孩优秀太多,但比起公主还是差远了。
何况她还是段家买回来的童养媳,从小养大,能没吃苦没受罪被养成这个水灵灵的样子就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就算是段青恩不娶她,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村里人也会觉得理解。
李宝君一路走来,虽然那些正在谈论这些话的人会在见到她之后快速收声,但她也零零碎碎的听到了一些。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就算是她平常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会忍不住在自己在乎的人好事面前患得患失。
但她难过不起来。
心底一冒出酸涩,李宝君就想起了她和段青恩小时候一起看戏文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的段青恩一本正经的反驳着这些不靠谱的戏文。
驸马是不被允许参与政事的,于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嫁人人选一般都是高门大户里的嫡次子之类的。
选穷书生什么的,完全不可能。
还有那个穷书生逆袭回来打脸姑娘家里人的,段青恩更是十分不认可。
这姑娘跟那书生一没有父母之命,二没有媒妁之言就私定终身,这要是放在现实中,两人都是要被送去官府的。
这个就不提了,段青恩自己也是不赞成这种儿女是父母手上财产想法的。
更重要的是,那家小姐是大家千金,从小尊贵的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了,结果为了个男人,就不要父母了。
而那书生更是,一个穷书生,没钱住客栈,人家好心好意的让他借宿躲暴雨,结果他勾|引人家女儿,最后自己也不跟这姑娘爹娘说清楚,暴雨一走就十分潇洒的撤退了,只让姑娘一个人面对要给她选夫婿的父母。
说完了,当时年纪还很小的段青恩用着稚嫩声音一本正经的表示,以后他和李宝君生了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应该好好教养,可千万不能长成戏文中这样没担当的样子。
这么一回忆,李宝君心底的最后一丝难过也没了。
相公说了,这些戏文都是假的。
写戏文的人自己都没考上状元,却在那臆测状元的感情生活,要知道,如果在贫贱时订的婚,却又在富贵时毁约的话,不管被毁约的男方还是女方,都可以直接去官府告状的。
到时候,如果查清了是实情,有功名的被剥夺功名,没功名的被打板子流放,反正绝对不会轻松。
这些还是段青恩告诉李宝君的,他还开玩笑说要是以后自己真的负了李宝君,就让她去告状。
此时此刻,在段青恩考上状元后想起来,李宝君的心情已经不像是当初那样笃定了。
她相信段青恩,可同时又自卑自己。
她只是一个孤女,被段家养大,又因为段家才能过的这么轻松,才能看书学字,不夸张的说,她这条性命完全就是因为段家才保下来的。
不想着报答就算了,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李宝君走在田埂上,面上依旧平静,心底却想着。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她一定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就假装没有童养媳这一回事。
那天县令来报喜之后,段家继续了平静又快乐的生活。
与往常稍微还是有点烦躁相比,在知道了段青恩考上状元后,他们就彻底安定了下来。
只有李宝君,无数个夜晚,她都要在睡前想一下自己的未来。
有忐忑,也有甜蜜,更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接受的平静。
此时此刻的马车内,三人之前一起玩了会叶子牌,因此在一辆车上,还好马车足够大,倒也不挤人。
张道远被马车晃着晃着就困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觉。
段青恩就跟马儒宵一起小声的聊天。
他十分笃定:“我家君君现在肯定在想着要是我回去了不要她了怎么办,或者是,要是我不要她了,她肯定不吵不闹安静接受现实什么的。”
马儒宵不太理解:“君子之言,一诺千金,她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明白,她到底是寄人篱下,会这样多思是正常的,等到我们成婚之后就会好了。”
马儒宵不是很懂这些,但也点了点头:“女子是要比男子想的多一些的。”
“无事无事,成婚前女子多想,那是觉得不安定,婚后我对她好,她自然就定下来了。”
段青恩很肯定:“我家君君,那在才学上也是不逊色许多男人的,只可惜她所学只能与我言,若是她能像是我们一般科考,拿下名次,她性子定然不会如此胆怯。”
说到底,还是没底气。
这年头女人的底气可不是自己厉不厉害,学问好不好,而是娘家强不强盛,有没有兄弟,在家里受不受宠等等。
段青恩又道:“等到日后我在官场上有了一席之地,就提出女子也能选官,或者女子也能做夫子。”
要是别人听见了,肯定会觉得段青恩异想天开或者是疯了。
但马儒宵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他向来是有一颗剔透清澈心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他看来,只要品行好,就值得他尊重。
“如此也好,世间不少女子并不比男儿差。”
“是啊,比如我家君君。”
马儒宵红了红脸:“还有吴小姐也是。”
被他们说话声吵醒的张道远:“……知道你们订婚了,一路上不是吴小姐就是君君,欺负我没订婚吗?”
马儒宵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道远,你既然已经取消之前定下的婚约,为何家中不张罗其他人家?”
张道远:“之前我二弟病了,母亲也病了,长辈都在病中,我不着急。”
段青恩笑笑不说话。
他哪里是不着急,他那是想要赶紧定下一个温柔漂亮的娘子,但又因为之前对着柳芯容说过谎话,所以不好订婚。
马儒宵还真的以为张道远是因为家中长辈病了才不订婚,闻言有些为他担忧;“你也二十好几了,若是再不订婚,怕是一些人家都要疑心你有个什么不好。”
“无妨无妨。”张道远摆摆手:“再过一阵就好了。”
按照他研究的朝中动向,陛下恐怕是要对着大将军开刀了。
到时候那个小胡子女人没了依仗,他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呜,香香软软的媳妇,再等等他!
三人就这么一会闲聊,一会看书,一会打牌,才算是在颠簸中到了县里。
告别了两个家都在县里的好友,段青恩继续坐在马车里往村里方向而去。
段家村里,自从知道他正在回乡路上后,段奶奶就每天拉着李宝君一起在村口一边做针线一边等着他。
这也是对村里闲言碎语的一些表态了,表示她很满意这个未来孙媳妇,不可能孙子考上状元就丢了这个孙媳妇。
如今她可是状元的奶奶了,村里一些爱碎嘴的见她这样,也没人敢再说什么,李宝君倒是落了个清净。
只是心底有多忐忑,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段青恩回来的时候,她正在绣青竹。
马车声响起时,段奶奶就拉着她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马车。
最终,段青恩从车上走了下来。
段奶奶看见许久未见的孙子,立刻爆发出一声哭腔:“青恩啊!!!”
“你还没离开过奶奶这么长时间,你好不好啊?是不是瘦了?奶奶年纪大了,这两天腿脚也不太好,总想着万一你还没回来,我就走了,那你回来该多伤心啊……”
她又是哭,又是笑,一把抱住了段青恩。
“奶奶,您说什么呢,别哭了,我都回来了。”
“我好好着呢,您也好好的,快别哭了。”
段青恩一边轻声哄着段奶奶,一边看向了望着自己的李宝君。
“您还要看着我娶君君,帮我们照顾您的重孙子呢,放心吧,您肯定能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