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谷三松开老郎中的手,扫过周围这些人,想了想还是先说:“拿镜子给我。”
旁侧的小丫鬟忙去她梳妆台前取了镜子过来递给她。
老郎中揉着被她差点拧骨折的胳膊退到一旁和太太道:“大小姐要是有这个力气,想来已无大碍。听外头的声音,事情也板上钉钉了。周太太,不然您……”
周太太别过了头拿帕子掩了面没有答话,她身边的嬷嬷见状,便走上前来,取出钱递给他,引着郎中往外去了。
出去时,却又听周大小姐说:“我原来是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先慌了神:“小姐……您莫不是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你又是谁?”
“我是您的小柳。小姐,那您知道那是谁吗?”小柳指着夫人,看小姐摇摇头,眼泪如豆子,啪嗒啪嗒就又落了下来。夫人也往窗前靠来,拉起了她的手戚戚然道:“我命苦的慧儿啊,怎么事情全然都记不得了呢?”
好在郎中此时并未走,见状又回转身来,拱手道:“周太太,小姐撞了脑袋,虽说没什么大碍,但一时失魂落魄,忘却前尘往事还是有可能的。”
他望着周家大小姐的脸,听外头响器声越发嘹亮,脚步声也从外头传来了,又叹了口气,收下了出诊费,最后道:“再者,大小姐这下将往事都忘了,也不能全算是坏事啊。”
他说完了这些,便又点了下头,转身出了门。
老郎中走出来的时候,正瞧见李管家与媒婆姿态从容地踏入院内。李管家见了老郎中,十分热络迎上来:“屈大夫,咱们这十五姨太伤得重吗?这会儿醒了没?”
“伤得并不算重,这会儿也醒了。”
“醒了就好。”李管家说着,给郎中手里递了个红包,“这大喜的日子,还麻烦您了。记得一会儿去府上喝一杯喜酒再走!”
荒谬的很,娶得十五姨太还要闹得锣鼓喧天,巴不得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六十岁的李司令娶了个十七岁如花似玉的大家小姐进门当姨太太。老郎中收了他的红包,想想又拉住管家他说了句话:“不过十五姨太也不算好全了。因是撞着脑袋,有些忘事。方才在屋里,连周太太都没认出来。”
“哦?”
“但也不算坏事。若是什么都不记得,就不该再有撞门的事儿发生了。”
李管家乐了起来,又拿了个红包塞在他手里:“好事,好事呀!”
转头便朝着大院里头行一大礼,高声喊着:“十五姨太!这喜轿在外头等许久了,您赶紧出来吧,过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又说:“您虽然是十五姨太,可我们司令娶你该有的礼一样不少,该摆的酒照样都摆,不会叫您受委屈的!”
小柳在屋里听他喊话,呸了口唾沫:“不要脸,什么‘不受委屈’,都十五姨太太了,还不受委屈?”
谷三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有些好奇:“外头那人说要娶我的人是谁?”
“李司令,六十多岁了,说是娶妻来都不来,就叫个管家把您给接回去。”
一旁周太太拉着她的手:“娘也不想你受这般委屈,可我们孤儿寡母哪里斗得过他?他手底下带的那些兵,一个不当心,我们一家都没了命。是我们命苦啊,慧儿……是娘没能耐,才让你受的这份苦。”
谷三在她们哭哭啼啼之间,终于将这前因后果弄明白了,这个姑娘叫周慧儿,父亲去世以后,六十几岁的老家伙要娶她做小老婆,她气不过,就在要出门前一头撞到了柜子上。
与蓝紫曦一样,她死了,谷三便来了。虽说觉得这一次又一次的死而复生诡异非常,可谷三从来都不是个会浪费到手性命的人。多年以来养成的本能,让她即便生活已一塌糊涂了,也还是会继续挣扎着活下去。
毕竟在末日里,你的命就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命,你的命是一批又一批牺牲者换来的性命。除非有一天你死的能足够有价值,能换来别人活命的机会,不然自杀就是最该被唾弃的浪费。
谷三听罢她们的哭诉,将镜子放下了。她从床上起来,两脚落地,一低头就看见她自己一双小到扭曲的脚。但她暂时也来不及计较这件事了,外面人的喊话一句句传进了屋,她伸手,替周慧儿的母亲擦了擦眼泪,说:“你不要哭了。我会嫁的。你要是怕,收拾收拾行李,今晚就趁夜色走吧。”
“……慧儿?”
“我不叫慧儿。”谷三拍了拍衣裳站起身,望向她们,“我叫谷三,您女儿周慧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