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就开着一扇门。
陈仰装作不经意的起来活动,那门对着的屋子有扇窗,是他记忆里的那样。
只不过……
原本按在窗户上的防盗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掉了,大咧咧的开着。
窗外是一片林子。
这是一条最快的逃生通道!
陈仰意识到这点,后脑勺猝然一凉,他回头的时候,发现武玉冷漠的看着他。
还有那条狗,也在盯着他。
陈仰下意识把手往兜里塞,只摸到手机跟门钥匙才想起来,他已经回来了,这里是现实世界。
兜里没有放铁丝跟钉子。
陈仰握在兜里的手紧攥了两下松开,抬眼跟武玉对上。
四目相视,嗅到了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某些气息,有什么不言而喻。
陈仰欲要关门,武玉低冷道:“别关,开着。”
这逃生意识强的……陈仰干脆就站在原地甩出了开场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去的?”
武玉:“四年前。”
陈仰惊愕的看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武玉面色淡然。
陈仰抿住嘴,难怪她性情大变,别说真真假假的叙旧,她给他的感觉生疏的无法形容。
他的猜测在察觉到她的种种细节后被确证,知道他们的人生碰上了同样的事,就此颠覆。
却没料到她会那么早。
陈仰问道:“我坐牢前还是坐牢后?”
武玉:“后。”
陈仰望着眼前这个没怎么露出过心思的女人,丛前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现在是一块冰雕,话也很少。
房间摆设没动作,是经历的多了,无所谓。
陈仰能理解,他的目光落在她背后的墙上,那里贴着几张高中的奖状,都是她从他房里扒拉走的。
还贴在上面,想必是她自动忽略掉了,各种感情什么都变得淡薄。
搞不好还会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我昨晚进去的,是刚完成第一个任务回来的新人,身份证是七位数。”
陈仰话到嘴边还是选择谨慎点:“你的呢?”
武玉一语不发的盯着他。
那狗也是。
陈仰被四只眼盯得头皮一阵发紧,打算再说点什么,就听武玉道:“五位。”
比李跃的多两位数。
武玉是四年前进任务世界的,那李跃到底多早?
陈仰血管里的血急速涌动起来:“那你认识一个叫李跃的人吗?”
武玉:“不认识。”
陈仰谈不上失望,只能说没惊喜,他听着院里哗啦哗啦的扫地声说:“武叔下午来找我,跟我提起你有个对象。”
“过了几个小时,你对象就不存在了。”
武玉用手梳了梳精神的男人头,病白的唇间吐出两个字:“死了。”
陈仰一下明白过来。
任务世界死了的,现实世界就没了那个人,所有跟对方有关联的人,对应的记忆都会被抹去。
于是没人记得对方,等于从来没出现过。
那李跃呢?
张琦忘了,他怎么没忘?不但没,还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画面都像是刻进来的一样。
是因为那张身份证易主了,所以他成了唯一一个能证明李跃来过这个世界的人?
陈仰嘴干得厉害,他把杯底的那点水一口喝掉,发现武玉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该记得。”
武玉说:“任务者死后被抹杀,只有在任务世界结识的人才能记得对方。”
陈仰动了动嘴角,脖子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发不出声音。
也就是说,武叔忘了武玉对象,他这个间接得知对方存在的人,理应一并忘记。
“我的记忆为什么没有被清理?”陈仰抱着空玻璃杯呢喃,头有点疼。
“无法解释的事多得是,自己知道就行。”
武玉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提醒他别再对外透露。
陈仰也没抱希望能从她这打听到东西:“那对方真是你对象?”
“一直一起做任务,随便搭个伙,”武玉看自己的手指,“这次任务他运气不好,没活下来。”
语调轻描淡写的近似无情,没一丝温度,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眼眶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动。
陈仰挠了挠眉毛,要不是他细心,真的发现不到。
还是有情感的。
“你们是怎么才能每次都进同一个任务的?”陈仰问她,“有什么秘诀吗?”
武玉:“同居。”
陈仰:“……就这样?”
武玉抱起脚边的狗,不回他了。
陈仰换个角度切入:“他也是五位数?”
武玉这次回他了:“四位。”
陈仰的心跳鼓动得压制不住,距离李跃给他的身份证更近了一位数。
武叔下午找他那会,那个人是存在的,说明还活着,武玉口中的“这次的任务”是在那之后。
对方完成了不知多少个任务,丰富经验可想而知,竟然也会死亡。
任务不是随机的,是越往后越难?
三位数身份证不是最小的吧,两位数,一位数呢?
蝴蝶效应一般,陈仰的心底爆出许多疑惑,知道武玉不可能跟他详细讲述,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他把疑点封闭起来,等着以后有机会再去探究。
关于进同一个任务的事,陈仰心里有了决定,不论是不是概率性|事件,他都要想办法找朝简跟自己合住。
他忽地看向武玉:“不如我们也……”
武玉撸着狗毛:“不行。”
陈仰只好作罢,他瞥瞥她腿上的狗,那双琥珀色的眼珠还在盯着他。
就没挪开过。
而且一下都没叫。
陈仰发现他看狗的时候,武玉的气息会有变化,他再看,她的排斥就更明显。
甚至裹挟着尖利的锋芒。
陈仰没想跟武玉为敌,索性把注意力从那条狗上面转移,问她进任务的频率有没有规律。
他问的多,武玉回答的少而简短。
“我第一个任务没有鬼,第二个有的可能性很大。”
陈仰怕鬼这个事,一起玩大的小伙伴们都知道,包括武玉,他也不隐瞒,说自己下午出门跑了趟道观,准备了符,桃木,朱砂,还有盐,大米之类的东西。
武玉平静的看着他:“你觉得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是一样的吗?”
陈仰想也不想:“不一样。”
说完顿了顿,满脸自朝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不一样,那他准备的这个世界对付鬼怪的东西有什么用。
“我碰到它们,不用动手,直接吓死。”
陈仰说到这里,心头是没起伏的,哪怕他觉得下个任务要对付鬼,他活着出来的希望渺茫得忽略不计。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在任务世界也没什么影响。
“规则。”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一震,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武玉道:“在那里,必须遵守规则。”
“但有时候也不要太相信规则。”她在几十秒后说。
陈仰记住武玉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把问过张延的问题再次抛了出来。
“身份证能转移吗?”
武玉垂头看腿上的狗:“转移?”
“嗯,”陈仰说,“比如我不想再被任务折磨了,就把身份证转给别人,让别人代替我。”
武玉冷淡道:“身份证是绑定的,无法转移。”
陈仰又问:“原主死了呢?”
武玉道:“那么身份证会直接注销。”
陈仰蹙了蹙眉心,张延死后身份证也这样没的:“没有例外?”
武玉的回答跟他问认不认识李跃一样,毫不迟疑:“没有。”
陈仰点点头表示被科普了这个知识,心里脏话一箩筐。
“没有身份证,能不能进任务世界?”
“不能。”
“如果能,那会是什么原因?”
武玉:“没有如果。”
陈仰:“……”
行吧,最关心的两个问题,货真价实的五位数身份证任务者都没给他丁点信息,只能他自己慢慢摸索了。
天快黑的时候,武玉就抱着狗催陈仰离开。
武玉像是在等什么,叫陈仰快点走,她催得六亲不认,十分凶冷。
陈仰不想走也得走了,他出了房间,武叔就赶紧他把叫住。
“早早,留下来吃晚饭啊。”
“不了。”陈仰往院外走,“我锅里烧了饭出来的,回去就能吃上,叔,下次我再来看你跟婶。”
陈仰出去了又折回来,从院门探头问:“叔,我们这有姓朝的人家吗?”
武叔摇摇头:“哪会有那个姓。”
“这一带都没有。”
陈仰是信武叔的,毕竟是三连桥万事通:“那有长得比明星还帅的男孩子吗?”
武叔:“你不就是?”
曾经的三连桥桥草:“…………”
陈仰带着不意外的心情离开,转完所有平房回去,脚步停在一楼到二楼的楼道里。
门口的人影听见响动,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光线昏暗,神情不明。
陈仰不自觉的热泪盈眶,一天没见就跟隔了一个世纪似的,他把灭掉的感应灯跺亮,蹬蹬蹬快步跑上去。
“来了啊。”
少年一身棒球服,发梢微潮,面无表情。
陈仰迅速接收到了信号,这是吃了药的,他把心放回肚子里。
可是陈仰很快就想抽自己了。
吃了药的这位像蛰伏在深海里的凶险鱼怪,一个泡泡都不吐,昨晚应该趁他心性还狂躁肆虐的时候,追上去多问问。
陈仰后悔的肠子有点泛青,他洗了个苹果给少年:“还以为你不来找我。”
朝简不接,那张刮了胡子,清理过,却好像没有补充什么睡眠,眼底青影深重的脸上写着三个字:不想吃。
陈仰就径自咬了一口苹果吃掉:“我晚饭还没做,你要在我这吃吗?”
朝简看着他,意思明了。
“我去淘米。”陈仰叼着苹果去厨房。
朝简没到处乱看,也没动,就坐在那里,眼帘微微阖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厨房里传出盛满烟火气的一系列声响。
朝简的眼皮有点沉了。
陈仰按下电饭锅出来一看,少年睡着了,他只好临时更改交谈的时间,回厨房把拉门带上,麻利的准备晚饭。
武玉跟他聊的那些,他有隐瞒,对方也有。
少年与他也是一样。
真正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太难了,夫妻两口子都做不到,更何况是生死不定的任务者之间。
陈仰一走神,半个指甲被刀削没了,他放下菜刀撑着台面想,还是要跟客厅那位提出同居的事。
就算有所保留,秘密多如牛毛,也比其他完全不了解的队友强多倍。
然而陈仰把事提出来的时候,朝姓某少年碎了一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