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要比宫里那些寻常玳瑁大了几倍有余的玩意儿并未过多吸引皇后的注意,连这个没点大人样的儿子都未让江杉过多去看,只是手上收拾那些首饰的动作明显的顿了顿,有些不在意的问道:“又跟你夜叔在竹林里喝的酒?”
见惯了奇珍异宝的皇后娘娘对这种拿手里把玩的玩意儿没多少稀罕,倒是王江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浑然没有在意娘亲神态,说道:“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夜叔因为当初那件事,这都多久不回山上了。龙叔马叔也在,刀江北刀都督也在,还有这几年一直在河北道镇守安东都护府的武递武老将军,今年也休沐回来,您也知道靠山王那脾气,古怪得很,那些人私下里都不乐意跟王爷多待,就都去竹林找夜叔了。想来夜叔那里也不会落了乏味。”
显然是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皇后江杉将手中那块江南织造局产的丝帕使了使劲丢进不远处的青铜水盆里,又道:“今天可把你娘亲着实累的不轻快。上元节刚刚消停,你父皇要在宫里宴请群臣,吩咐下来要做一件新的龙袍,今天我是尚工局尚服局的来回跑,总算赶制的差不多了。这腰酸背痛的,快来给我捶捶。”
说着话,皇后起身款款走至榻前,实在不像是马上就要四十之龄的软嫩嫩身子往榻上一趴,那娇滴滴口里就发出若有若无的一声长音,紧接又道:“你哥你姐嫁人的嫁人,封王的封王,你妹那惫懒性子,就知道玩闹,娘跟前可就只能指望着你喽。”
又是不准痕迹的话锋一转,歪着头闭上眼等着儿子来捶背捏肩的江杉续道:“你说你夜叔也是,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老大不小的还跟你们小孩子的脾性一样,跟自己爹算是置的什么气,你这段时间左右无事就多去山上陪陪他,你三更哥和遐迩姐不在,你霖铃姐甲子姐出入也不方便,寤寐思服更是指望不上,他一人在那里也着实叫人担心。”
踩上床榻蹲下身子给娘亲轻砸慢按的王江答应一声,不情愿道:“可我真不想去啊娘,万一碰到王爷,总是板着一张脸,我都怕见他。要不你陪我去行不行。”
江杉心下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想过去一趟?不管是出了这座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皇城也好,还是刻意的去劝慰一下那两个像是仇人一般的父子也罢,她倒真想让儿子带自己过去一趟。
可如今为人父为人母,又有这特殊身份,二十多年前那段陈谷子烂芝麻的恩怨情仇早就舍了,哪还由得自己再去儿女情长,传出去岂不让世人笑话,折了这泱泱大国的脸面?
“娘可真想去,你以为娘天天乐意在这宫里不成?睁开眼就得考虑着整个内城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你当娘亲整日里无所事事闲话家常?”这家里的经属实有些难念的皇后娘娘叹口气,显然对这身在其中方知其中难处的“职位”有些头大。
民间女子都想着有朝一日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能进宫做上侍寝才人,然后便鸡犬升天。可真进了这大内,各种规章制度条条框框压在身上不说,同那碧檐牙一般的勾心斗角也能让人压抑的很,指不定今朝正与皇帝眉来眼去,莫说明朝,怕是今夜就出什么幺蛾子。
身为这后宫之主,她可放心不下这一摊子,总不能让天子再分心自家家事吧。
江杉又叹口气,似是吐出了突如其来的古怪念头和这二十多年来如履薄冰的郁郁,又道:“靠山王他老人家也是,孙儿都是要成家立业了,你说他一把年纪还是什么事都由着自己性子。知晓他脾气的实在人也就罢了,就怕那些人前人后的小人哟,拿他做文章。明明没有恃宠而骄的心,说不定就会联系到倚老卖老的独断专横刚愎自用。二三十年一心为我大周王朝辅佐了两代天子立下掀焰功绩,怕是也会被一些断章取义的小人曲解成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王江对这些弯弯绕绕的朝中琐事不感兴趣,听得更是兴趣缺缺,连得手劲也小了许多,江杉自然感觉出来,道:“你也是,天天就想着打仗打仗打仗,一听说哪里有战事,挤破了头的往前跑,就不想想怎么在这朝局里交结些人脉,也跟着你四哥学学,在文治上下下功夫。你就这么糊弄下去,真是寒了娘的心。”
“四哥他天赋异禀文武才,我就光在武功上费费心就行了。”王江撇嘴道,“整天之乎者也的,说句话都不痛快,一句话能曲解出百八十个意思,烦都能烦死。”
江杉苦笑,闭眼假寐,不是万不得已她又何尝喜欢自己这小儿子去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来?
可是想到近年来夫妻同床共枕,偶尔无心提到靠山王,那个臣子面前一向虚心纳谏从善如流不拘小节的天子爷即便上一刻还是温言笑语紧接着就一言不发,有次还直接翻身给了自己一个后脑勺,可见私下里那有些一家独大的异姓王也成了圣上一块心病。
只是这般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思,为人妻为人母,都只能埋在心里不可与他人言。
一向雍容华贵的皇后江杉也不怕儿子笑话,将脸使劲埋在那件提神醒脑塞满决明子的枕头里,把头上那个每日需要两个丫鬟才能打理平顺的牡丹髻都挤压的变了形。
“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啊。”
似梦呓般轻语,十四皇子好像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