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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三更昨夜里跟姐姐聊了一宿,并不是聊的眼下这个拿捏不准的分水岭的家事,反而是两人小时候的顽皮笑话。
七窍玲珑心的姐姐聊了没几句就猜出这个摊开心中愁不喜眼前秋的弟弟内里心思,还不就是同她一样,多愁善感的从眼前的良下宾李观音身上瞧见了自己父母的影子。
平日里作息极其规矩的夜遐迩不得不强打精神陪着自己这个哪怕整日整夜不睡觉也能靠着一刻冥思便可恢复精神的弟弟东拉西扯聊了一夜。
公鸡打鸣时的东方鱼肚白,姐姐沉沉睡去,夜三更便独自一人出了偏房去看那几尾红鲤,只是没成想,那蜿蜒曲折的人工河道旁,早就有个消瘦影子立着。
看到来人,良下宾似是早就料到一般,笑道:“没睡觉?”
“习惯了。”夜三更说着话,随意的往河道上一蹲,也不嫌这晚冬季候里山中水流冰凉,下手去搅,惊的那几条衔尾游曳的红鲤乱了套,四散逃开,不出几个呼吸便又恢复原来顺序向前摆尾。
“三公子为何帮我?”良下宾扭头看着蹲在地上只给自己一个后脑勺的夜三更问道。
夜三更依旧像是顽皮稚童般不依不饶的打扰着九尾红鲤的轨迹,像是发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隔了良久才道:“想帮。”
“哈哈。”夜三更的回答引来良下宾一阵大笑,“三公子果然性情中人,这般回答即便我不信,可也爱听。”
夜三更又未及时回话,似是脚下那潭近乎死水一般的水流中来来回回都游不出这几亩院落的红鲤都要比旁边的活人更吸引他的注意。
良下宾不再说话,朝着东边太阳迟迟不敢露头的山峰方向,似是自言自语,又像告诉夜三更,“大概世间美景都不如最后一次的日出好看。”
夜三更抬头,颇有深意的看看良下宾,又顺着良下宾的目光看去,雾蒙蒙,红彤彤。
“我笑人间多混沌,一抔青山一抔云。窃得红尘三杯酒,醉里黄粱才最真。”
“三公子还会作诗?”良下宾想来想去也没听说过夜三更还有这一手,倒也实在,毫不拐弯抹角的问道。
夜三更轻笑一声,道:“我姐当年做的,触景生情拿来一用。”
“夜二小姐的遐迩八方果真名不虚传,好诗,好诗。”良下宾由衷赞道,“读书人说偷不叫偷,叫窃,用的妙啊,二小姐真真读书人。”
别人夸奖姐姐要比夸奖自己都要高兴的夜三更难得谦虚道:“一般吧。”
良下宾摇头,“不不不,这诗放在九州,怕是无人能匹及。头两句直接就点明神仙视角,尤其这句一抔青山一抔云,世间何人如此大气能捧青山抓流云?果真九州奇女子,佩服佩服。”
夜三更对这也不是太懂,小时候被逼去读书就觉得还不如练武,这读书人的之乎者也着实让他头大。只是这水贼出身的良下宾能解析这诗里妙义,倒是让夜三更有些刮目。
似是能猜出蹲在那里搅水的夜三更心中想法,良下宾又道:“自从生了病这小十年,每日窝在家里看书,倒也长了些见识。”
夜三更忽然抬头,道:“其实只要你开口,我大可一人去找你大哥把这事说道说道。”
“可不敢劳烦三公子如此,使不得使不得。”良下宾似是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道,“劳三公子在旁压阵已经十分满足,哪能再要三公子费心。”
“可我想要你天天看观音啊。”夜三更声如蚊蝇,又说了那句不合时宜不应身份不合礼数的话。
良下宾自是看不见低头搅水的夜三更迷离眼神,笑道:“其实或许也是我多虑,毕竟一家人,有三公子给我壮胆帮我压阵,说不定家兄一时害怕,卖三公子面子,不再为难我家三口,那不更好。”
夜三更继续搅着那一湾清水,逗着那几尾红鲤,没有说话。
显然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自己面子要真这么大,出门还带那些琐碎金银作甚?
“真要三公子出面,家兄或许摄于三公子名威一时退让,可三公子走了后,家兄再起刁难又该如何是好?这次有三公子在,我心里也踏实些,把这几个月来的事跟家兄好好说道说道,省的以为我得了这身病就好欺负。”
夜三更又抬头,这次却细细打量着这个裹着厚厚棉披风的痨病中年,道:“你一心求死?”
良下宾苦笑,道:“我这身子骨二小姐不也看出来了,时日不多了,早死晚死都一样,不如趁着还没死做个大事,也让观音和椿儿她娘俩在寨子里能扬眉吐气一番。”
夜三更好笑道:“这话的意思,是说良椿她娘俩在你们这里过得还挺憋屈?以你副寨主的身份,除了正寨主,谁能给她们气吃?”
“这里面弯弯绕太多,三公子听了也烦心,不提也罢。”良下宾倒是看得开,也不啰嗦那些家事,道,“我这副寨主,从得了这不治之症,还不就是名存实亡么。”
夜三更恍然,门阀家族越大,里面勾心斗角越多,良下客这半年欺压一家三口就是很好的佐证,不过是派系争斗罢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怕是这名存实亡的副寨主,连得道之人的狗见了都瞧不起想着压一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