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无论如何去看都没头没尾的话语。
只是丛心却蓦然怔在了那里,转头看向了那些崖坪桃花。
万千桃花自那样一簇木缸之中衍生而来,这也是当时丛心为何可以直接消失在南衣城,出现在岭南的原因。
她的根须在剑宗园林,也可以在岭南。
只是便在李石说完了那一句他可以去之后,那些桃花却是突然开始枯萎了起来,最开始的,是一枝便探在李石身前的桃花,花瓣卷曲,颜色也不复鲜明,变成了一种黑褐色,就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一般。
丛心体内的妖力似乎同样在慢慢衰减,也许衰减到负伤的李石能够战胜的地步,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只是这样的一幕,无疑是令人震惊的。
桃花开始衰败,丛心抬头看向了那样一个道人,沉默许久,缓缓说道:“陈云溪去了哪里?”
李石转头看着那样一些开始凋谢的桃花,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前辈,但是我猜,他肯定在剑宗园林之中。”
李蝶在丛心离开之后,在园林小道上蹲了许久,最后开始放弃了跑去岭南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剑坪练剑,只是才练了一会,便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他最开始还不清楚究竟是哪里有问题,直到一朵桃花落在了他刺出的剑上。
这个孩童很是惊诧地看着剑尖上的那朵桃花。
剑宗园林里的桃花,自然并不稀奇。
哪怕冬雪时候,这里依旧四处可见桃花。
只是那些桃花,哪怕坠落了,也是明艳的,好似脂红一般的。
而不是那种黑褐色的模样。
李蝶紧张了起来,匆匆收了剑诀剑谱,提着剑便向着一池跑去。
才始走入一池,这个孩童便怔怔地停在了那里。
那样一株溪桥之畔的桃树之上,无数桃花好似死去一般,正在纷纷地落着,洒落了一地,像是一场黑色的雪一样。
李蝶骤然抬头,向着岭南方向看去。
难道丛心出事了?
男人三十来岁。
穿着一身很是寻常朴素的衣裳,看起来像是道袍,但是并不飘飘,反倒显得有些短,从衣袖之下露出的那一截手腕便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这大概是一个剑修。
当然,并不是衣袖短的人,便是剑修。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手里有着一柄剑。
这是槐安新历二十年的南衣城。
距离南衣在这样一处城中重伤而去,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那位陛下亦是居于槐都二十年了。
嘴上说着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其实往往内心都是不潇洒的。
因为这样一句词句的前面一句是。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三十岁的人了,如何还能够用年少来形容呢?
所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大概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这样一个剑修的衣裳简朴,这样一个剑修的眉眼平静,平静里似乎也带着一些愁苦。
这个剑修握着剑,正在那里认真地雕刻着一些假山,石头都是他从幽黄山脉挖来的,虽然当年骑马倚斜桥,但是现而今,大概这样一个剑修,确实有些捉襟见底。
于是许多东西,他都不得不自己去做。
连自己那个弟子,喜欢模仿自己的师弟,他的师叔,去穿白衣的弟子,有时候都会冷嘲热讽地说着这样一件事。
斜桥想到这里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
那个少年正在园林某处斜桥溪畔看着路边的花,好像满是感叹,像个一事无成的诗人一样,在那里嘀咕着什么。
斜桥本来是想让自己这个弟子来做这些事的。
只是丛中笑这个人,除了名字好听,简直一无是处。
斜桥心想你又不是白衣,你学了他穿白衣,学了他犯懒,又学不来九师弟的那种天赋,学来学去,有什么用呢?
斜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回头来,正要继续雕刻那样一座假山,却是突然挑了挑眉,看向了那一处新挖掘的,还没有名字的池塘。
那里有一个剑修,大约是刚来,从北方来——剑宗还没有大门,也没有围墙,斜桥倾家荡产,才买下了这块地皮,这还得归功于当年上崖之前他也算得上一个富家子弟。
陈云溪今年也很年轻,才二十四岁,李缺一比他要大一些,大概快要二十五岁了。
没有二十五岁,这些修行者当然不会藏进青山里,而是极为自由地行走在人间。
这是大道初生一千年的人间。
一切当然都是新奇的。
人间百花齐放,不止是剑修,不止是道人,有时候走远了,便可以看见那种奇奇怪怪的修行者。
所以白冠青衣,白云清溪的陈云溪的鞋子上,也像是一条清溪岸畔的模样一样,是湿润的,带着许多草叶和泥土的。
斜桥看了一眼这个剑修,便转回了头去,自然不是置之不理,而是叫着那个路边看花的少年。
“丛中笑,来客人了,别看了,去倒杯茶来。”
丛中笑有些不情不愿,但是毕竟剑宗还是要些脸面的,所以他还是背着剑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转过头去,看见那样一个很是温润地笑着的剑修的时候,却是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陈师叔?”
当然是陈师叔。
毕竟斜桥出走高崖,丛中笑这个年轻三剑的辈分,便不得不低了下来。
陈云溪微微笑了笑,向着丛中笑点了点头,又抱着剑向着那个正在雕刻假山的剑修行了一礼。
“流云剑宗陈云溪,见过斜桥师兄。”
斜桥平静地点了点头,依旧沉浸在雕刻假山的事情里。
丛中笑懒归懒,但是毕竟是流云剑宗的师叔来了,总还是要正经一些,这个少年背着剑,向着园林之后的某处房舍而去,不多时便端了一杯热茶过来,很是端正地递给了陈云溪。
“师叔喝茶。”
“多谢。”
陈云溪轻声笑着,接过了那样一杯茶水,四处打量着这样一处历史并不悠久,甚至很是短暂的剑宗,似乎很是好奇的模样。
在那里雕刻着假山的斜桥瞥了一眼陈云溪,并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陈云溪看着斜桥问了一句。
“不知青莲师兄可好?”
斜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淡淡地说道:“东海看不完的云雾,喝不完的美酒,师兄当然好得很。”
丛中笑似乎有些不明白今日自家师父的语气为什么这么生硬,只不过也没有问,只是看向了这个正在那里喝着茶的陈云溪。
“师叔今日来此做什么?”
流云剑宗与南衣城之间,当然还是有着很远的距离的。
陈云溪捧着茶水笑了笑,说道:“也没有别的事,正好路过附近,于是过来问问你,今年槐都问道之宴,你去不去。”
丛中笑虽然有些不解为什么陈云溪会关心这件事,但还是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九师叔去不去?”
“大概不去。”
“那我也不去。”
陈云溪轻声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少年说道:“你还真想做第二个白衣?”
丛中笑诚恳地说道:“没有,只是这样的生活,确实很惬意。”
天天偷懒看花,要不就是去人间看小姑娘洗脚。
哪里能够不惬意呢?
陈云溪不知为什么,眼角却是有些湿润,转过头去,看着这样一处剑宗,轻声说道:“确实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