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样一本道卷的全名很是啰嗦,叫做——《庄生·杂篇·天下》。
陈青山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卷,淡淡地说道:“倘若一定要这样说,其实你我也不过是人间的一丘之貉而已。”
何榭静静地看着陈青山,缓缓说道:“为什么?”
“天下无不同而不存,无非大同异与小同异而已。”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
何榭什么也没有再说。
只是那个山河观道人倒是诚恳地看向了何榭。
“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何榭皱起了眉头。
天下大修之地的境界与天下小修之地的境界大概往往都是不能同语的。
一如秋溪儿曾经说过她也只是崖主境,只是磨剑崖的崖主境,自然与人间崖主境是不一样的。
对于磨剑崖的人而言,能够登临浊剑台的才叫做崖主。
一如当初白鹿境内,同样是六叠剑修,那个曾经于东海修剑的白鹿城主,秦桑,却完全不是人间剑宗六叠剑修山照水的对手。
陈怀风虽然也只是四叠,只是出身人间剑宗,且身怀白风雨的半帘风雨,这样一个剑修自然比那些东海剑修要强得多。
只是说来说去,终究都是不如那一个海崖之上听着人间剑风的白衣剑修而已。
陈怀风沉默地看着自己身前那柄剑光暗哑的剑,在剑身之上,隐隐有着一些印痕,那是那样一个白衣剑修将他的剑还回来的时候,留在上面的。
有些东西,哪怕不说明,其实也可以看得出来的。
比如那些看似不成文字,似乎只是某个白衣剑修随意地敲击的痕迹,却是在清楚地警告着自己的这位师兄——东海的事,你管不了了。
陈怀风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手,以风雨剑意覆过了剑身,这才让这样一柄剑重新有了光泽。
将手里的剑重新送回了鞘中,这个剑修大约要好生休养一下,倒也没有继续往东海送剑,只是安静地坐在青山之上,抬头看向了人间天穹之上。
距离当初人间那阵剑风洒落,已经过去了有几日了。
陈怀风摩挲着手里的那柄剑,剑镡之上有着师兄二字。
这是当初在墓山的时候,那个青裳少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很是感叹地给自己留下的两个字。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哪怕百年世人,也不会觉得一年的时间很是漫长。
只是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得有些隐约了。
这当然不是岁月的功劳。
只是说明那样一个剑崖前辈,正在远离人间。
陈怀风默默地看了别无一物的人间天穹,而后神色忧伤地低下头来。
师兄与师兄,当然是不一样的。
青莲与陈怀风当然更是不一样的。
所以前辈。
陈怀风轻声地问着某个已经不在人间了的人。
“究竟如何,才是师兄?”
青山里有着海风,大河里有着剑意,远方有着世人的声音依稀地在人间传递着。
只是唯独没有那样一个握着酒葫芦的青裳少年出现在陈怀风身前,很是感慨地说着当年,说着过往,说着师兄对于师弟的愧疚与怀念。
陈怀风低下头去,默默地垂着泪。
我错了啊,师弟。
倘若一切可以重来一次——曾经无数次的觉得,假如一切重新回到南衣城三月的故事,他依旧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的陈怀风,在这一刻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倘若一切可以重来一次。
他不会再杀了柳三月,也不会再放任公子无悲去探究某个本就是错误的,只会将人向着不见底的河流之中推涌而去的故事。
也许当时的一切不知对错。
但往后的故事,已经证明了,这样一个剑修,或许确实错得很是彻底。
世人也许不会承认一生里犯下的诸般错误。
只是世人不得不承认,这便是他的一生。
陈怀风将手里的剑插在了青山泥土里,而后拄着剑站了起来,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南方。
一切已经消亡的南方。
张小鱼在剑上留下的道海六叠的剑意,确实让这样一个三十三岁的剑修心灰意冷了。
或许枸杞剑,确实做不好一个师兄。
陈怀风默默地想着。
不如回去青天道吧。
只是这样一个剑修才始转回身来,便很是错愕地看见了某两个正在向着这里而来的身影。
一个是道人,叫做江山雪,一个曾经依稀有过印象剑宗师兄——山照水这样生得好看的人,任何人只要见过一眼,大概都很难忘记。
陈怀风大概很难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去。
这大概就像是南拓的某个世人与北方安宁城的某个世人,两个从未穿行过大泽的人,却因为一个梦,有了一个孩子一般。
事实上,这大概并没有那么离奇。
江山雪当初追寻程露的踪迹而去,那样一个流云剑修最后是逃至了关外,从轨迹而言,确实可能途径过槐都附近。
而山照水当然一直在槐都。
与神河的那场夜谈,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某个伞下少年,也只知道人间剑宗的那些剑修,离开了斜月台,似乎是去了大漠之中。
只是当然不是所有剑修都喜欢去大漠之中的。
青山照水之剑,倘若没有青山,又如何照水呢?
江山雪是在槐都之外的某处青山下遇见的这个剑宗弟子。
彼时的山照水正在那里很是惆怅地叹着气——江山雪虽然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剑修在叹什么气,但是至少一个六叠剑修的剑意,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一个剑镡之上磨去了剑名的六叠剑修,究竟来自何处,当然不用任何的赘述了。
这个道人当时很是古怪地问着山照水。
“师兄叹什么气?”
这个鬓角有着白发的五十岁的剑修,很是惆怅地看了一眼江山雪,而后轻声说道:“人间没有人间剑宗了,你说我叹什么气呢?”
江山雪彼时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当然不知道在槐都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样一个剑修,很是遗憾很是惆怅地说着这样的话。
只是山照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青山下拄着剑站了起来,很是认真地看着江山雪。
“所以你如果想做什么,一定要记得一件事。”
“什么事?”
“趁着自己年轻,趁着自己热血未凉,趁着自己心思不老。不要像某些老剑修一样,活了数个世人的百年,反倒不记得自己也是世人了。”
江山雪觉得这些话语里,有着莫深的隐意。
只是那个师兄什么也没有说。
二人最后结伴来了东海。
江山雪很是认真地看着那个站在无数残留剑意之中的陈怀风,很是唏嘘地说道:“不如再试一次,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