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的少年大概再过多少年,都很难忘记今日在天工司中见到的这一幕。
一个连天地元气都很难感受到的东海年轻人,在被天工司藏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之间便变成了一个足以身承仙气的人。
哪怕他已经在天工司之中见过了诸多神奇的事物,只是当他看见被包成了粽子,看起来很蠢,偏偏又光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尤春山时,依旧震撼得无以复加。
尤春山却也是愣神了许久,才意识到走上来的并不是宋应新或者白术他们谁,而是曾经一同自东海走来的那个少年师叔。
他确实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见这个师叔,但很快尤春山便醒过神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笑着走了过来。
“师叔。”
南岛依旧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里说起,虽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只是在尤春山身上发生的故事,确实让少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来回回地看了很久,才轻声说道:“你这是,发生了什么?”
尤春山看着那些像是线条一般流溢在自己身周的白芒,挠了挠头,而后很是诚恳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那个老大夫举起了斧头,然后我就被砸晕了过去不过我倒是做了一个梦。”
南岛挑了挑眉,假如是寻常的梦,大概确实不会让人想要在这样一个时候说起来。
“什么梦?”
尤春山回忆了许久,而后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梦见我好像去了天上”
柳青河在那里等了许久,在某个少年轻声说着或许是的的时候,这个天狱之主倒是转头看向宋应新,轻声笑了笑。
只是柳青河的这种突然而来的微笑,大概总是让人有些难以安心。
宋应新皱了皱眉头。
“你笑什么?”
柳青河笑着转过了身去,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去。
“没什么,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宋应新默然无语,只是看着柳青河缓缓离开的身影,却也是狐疑地问道:“你不看了?”
柳青河惆怅地说道:“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我得赶紧去上面看看,看还能不能赶上一些落日余韵。”
宋应新好奇地追问道:“那片落日里难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发生?”
柳青河想了想,说道:“是的,毕竟”
这个天狱之主回头看着这个中年司主,微微笑着说道:“毕竟这是个天上人的故事。”
宋应新只觉得柳青河在一派胡言,挥了挥袖子,也没有再去挽留这个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守在天工司的大河妖,转回头去,依旧有些惆怅地看着那里。
毕竟柳青河或许可以越过那些水雾看见一些东西,但是宋应新确实看不见。
余朝云正在小院子里看着那柄天工衙的人送来的打好的剑。
这个青天道少女因为在上面遇见了一些事情,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还托那里的人帮忙铸剑的事了,直到先前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院子里抱着一杯枸杞茶的时候,天工衙的人便敲响了院门,将那柄剑送了过来。
这大概让余朝云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天工司的人向来很忙的,却还要因为自己的一些疏漏,来这里跑一趟。
只是她原本想留着那个吏人喝杯茶,那人却只是匆匆摆了摆手,而后便离开了这里。
确实很忙。
余朝云送走了那个吏人之后,一面想着,一面打开了那个包裹。
外面是用布包着的。
拆开之后,却是一个亮银色的五尺长的匣子。
这显然让余朝云有些诧异。
她大概确实没有想到,天工衙的匠人会把这样一柄剑弄得这么好。
她只是想要一柄剑,但是他们反倒还额外帮她打造了一个剑匣。
余朝云坐在院中回廊边上,很是惊叹地看着手里的剑匣。一如她这些日子所用的那柄天工司的伞一样,这样一处人间司衙打造出的东西,往往精巧而玲珑。剑匣的正面便雕着一些余朝云依照尤春山的那柄木剑上刻的东西描述的画面。
最末端是一条林川里的小路,最上端是一处高崖,而在正中间,便是一片如镜面一般的开合之地。
余朝云摸索了许久,在剑匣的侧面摸到了一个机关一般的凸起,按了下去,在一声极为锵然清脆的声响之中,那一片镜面却是如同对窗一般弹开。
余朝云甚是惊叹于天工司的这般手艺,向着匣中看去,在其中霍然是一柄如水泠泠的长剑,纵使是在槐都之下的这般并不是很明亮的光线之中,剑身之上亦是散发着清冷幽静的光芒。
剑镡之上有着两个字。
春山。
余朝云一直都觉得这两个字,是当初自己突发奇想想要打造的这柄剑的点睛之笔。
这样一柄剑,当然要比那个伞下少年师叔的桃花剑好看得多。
毕竟在剑形之上,是参考的那柄鹦鹉洲。
只是。
余朝云伸手探入剑匣,将这柄剑拿了出来,捧在掌心里不住地端详着。
只是青出于蓝,自然便胜于蓝。
大概那柄鹦鹉洲,却也是比不上这样一柄春山剑了。
当然,也只是在剑形之上。
毕竟那样一柄剑,哪怕余朝云不是剑修,也能够意识到那是极其不寻常的。
余朝云坐在那里很是惊叹地看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这柄出自天工司的剑,哪怕未曾经历过剑修的淬炼,亦是远胜于人间诸多铸剑之地所铸造而出的剑。
毕竟天工司不只是依循古法铸剑。
只不顾这个青天道的少女倒是有些惆怅了起来,在看了许久之后,又默默地将那柄剑放回了剑匣之中。
所以尤春山到底怎么样了呢?
对于世人而言,尤春山的那样一个好似梦境一般的故事,显然是足以令人嗤之以鼻的。
天上有人大得像座山,还抱着一轮月色在湖中睡觉?
他们或许更愿意相信陆小三曾经吃过一口口感绵密的月亮。
尤春山最开始的时候,生怕这个少年师叔也不相信,所以说得很是保守。
只是少年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尤其是当尤春山说到了那样一个拿着酒葫芦喝着酒的青裳少年的时候。
少年便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南岛坐在这处山崖的崖坪边缘,轻声感叹着说道。
这显然让尤春山有些吃惊,骤然转过头去,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个粽子,差点给自己扭出了痛苦面具。
偶然捡到黄金万两的人,一下子也不会有着什么豪门风范。
突然便可以在自己的指尖看见仙气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山上人的做派。
东海年轻人依旧像过往一样嘀咕了一声倒霉,而后缓缓回正了自己的脑壳,有些不解的问道:“师叔怎么知道他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少年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变得有些怀念起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上方,好像那里是当初那个镇子的某片檐脊一般。
“因为当初他也是这样与我说的。”
尤春山恍然大悟,既而诚恳地说道:“师叔果然还是师叔,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见过那样一个剑仙少年,原来师叔早就见过了。”
只是尤春山说着又神色古怪起来,狐疑地看着撑着伞坐在那里的少年。
“但草为萤前辈不是说过,没有人去过那样一座天门山?”
“我不是在那里见到的。”少年平静地说道:“我是在天上镇。”
“天上镇?”尤春山露出了很是茫然的神色。“那是什么地方?”
南岛认真的想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在梦里吧。”
“师叔果然是师叔,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做过那样的梦。”
“”
南岛大概对于尤春山这样无休止的吹捧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尤春山说道:“你为什么老是说着师叔师叔的。”
那个东海年轻人倒是蓦然沉默了下来,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醒来的那一刻,曾经流溢着仙光的指尖,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说起来,我其实还是有些踌躇有些怕。如果师叔也经历过,可能会让我安心一些。”
南瓜里的人可能想象过南瓜被劈开的场景。
只是当那些光芒真的从破口倾洒下来的时候,谁又知道在那些惊叹之下,有着多少惶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