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风雨今年九十九。
在旁人看来,这一处街角的两人,如同在告慰自我余生的老人一般。
“所以师父您当年又何必去走这一条路?”
白风雨抬起苍老的眼眸看着卜算子:“你不懂。”
“为何不懂?”
“像我们这样的人,只修成大道,是不会满足的。”白风雨抬头看向天穹,“如果不去天上看看,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卜算子沉默下来。
是的,像白风雨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满足的。
当今人间,人们总说着张小鱼,说着李石,说着秋溪儿他们这般的人物。
但在这百年里。
人间最出众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青天道前代观主,白风雨。
掀起人间风雨的风雨。
只可惜姓不好。
所以白来了一趟。
于是万千悲伤遗憾,留在了人间街角的苍苍暮年。
“我不敢苟同。”
卜算子向着老道人白风雨行了一礼,走过去,牵住已经止息下来,开始抽泣的王小花的手,向着南衣城北而去。
白风雨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在街角看着人间,晒着太阳。
他自然不是为了卜算子而来。
而是在等另外一个人。
一个重回人间的人。
于是青裳少年草为萤开着四轮车在街角停了下来。
人间风光很好,所以草为萤微微笑着,坐在四轮车上,给旁边另一个四轮车上的南岛扶正了一下,这才看向街角那个沉默着想要说些什么老道人。
“你原来已经这么老了。”草为萤如是说道,走下车来,在老道人一旁的那根板凳上坐下。
老道人低头在街边水洼照着自己,满头白发,形容憔悴。
确实很老。
但是在草为萤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老。
很多时候,岁月流逝是没有预警的。
直到有人惊叹——啊,原来你已经这么老了。
于是便迅速的老去,牙齿掉落,皮肉松垮,精气神都消失在了那一句话中。
老道人抬头看着草为萤。
心道您老人家怎么还不老呢?
当年我也是年轻人,您也是年轻人,怎么人间几代人都过去了,您还是这般模样呢?
您又没有化妖,是什么让您活了这么多年呢?
凭什么我就要老了要死了呢?
老道人想着,便有些委屈地哭了起来,低着头,抹着泪水。
青裳少年草为萤便坐在一旁,抬手拍着老道人的肩膀。
“想开点,人生百年,如果做不到,那就放弃,带着遗憾去死,在冥河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但我怎么能甘心呢?青前辈。”老道人白风雨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着,“我少年成名,早窥大道,人间有几个我这样的人呢?我本不该是这样的”
草为萤看着涕泪横流的老道人,叹息了一声,说道:“踏过天门又怎样呢?见了青天又如何呢?大道如青天,又何止你一人不得出?”
“但碌碌做一世人”
草为萤打断了老道人白风雨的话。
“想的太高,看得太远,其实并无意义。”草为萤看着轮椅上安睡的南岛,想起了在湖边与南岛曾经说过的那些翻山的话。“成道成仙,不过都是世人。”
老道人抬头怔怔地看着草为萤,却见那个少年眸中满是遗憾的色彩。
“为何?”
草为萤回头看着老道人,轻声笑了笑,说道:“即登彼岸舍舟楫,再入轮回做众生——翻过山去,也只是山,只是如此而已。”
白风雨凄然一笑,说道:“我不信。”
草为萤站了起来,看着人间,远处行人匆匆忙忙,都没有来得及往天上多看几眼。
但他们很快乐。
或许也有不快乐的。
比如某个在人流里怀揣了一道道术,向着城外而去的少年。
“纸上苍生而已。”
白风雨依旧摇着头:“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草为萤轻声笑着,没有和老道人置气。
白风雨长久地沉默着,然后看向了一旁轮椅上安睡的南岛。
“他便是您青睐的人?”
草为萤轻声笑了笑,说道:“另有其人。”
白风雨沉默地看着草为萤,不知道他所说的另有其人,是指他,还是指南岛。
沉默很久,白风雨轻声说道:“我还是不信,前辈,但我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是的。”
“我不想抱着遗憾,也不想放下执念。”
白风雨抬起了手,道文流转,他一生所修的风雨道术凝聚在掌心。
是一帘风雨。
抬手一分为二,一半飞向南衣城不知何处,一半留在了手中,白风雨抬手指向南岛,那半帘风雨向着南岛而去,没入体内。
草为萤只是平静地看着。
“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倘若他日这个少年得见天日。”白风雨抬头看向天穹,“那也算我曾见过。”
白风雨说完,站起身来,一面咳嗽着,一面向着人流中而去。
“虽然前辈您给的答案,我不喜欢,但是,我也该去看看人间了。”
草为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白风雨离开。
世人倘若得知,会很欢喜。
十二楼的疯子又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