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日用即为道。”
果然苏泽没有讲什么“华夏蛮夷论”,上来就是泰州学派的纲领性口号。
这句话一出口,果然引起了听讲众人的反应,赵知府皱起眉头,泰州学派虽然没有被朝廷取缔,但是如今朝廷诸公对此学派多有抨击。
人群中,一个樵夫打扮的老人露出追忆的表情。
樵夫朱恕,他是王艮讲学时候所收的弟子,当年追随王艮讲学的诸子之一。
王艮去世之后,泰州学派被官府打压,朱恕更是被当地衙门安了一个罪名通缉。
他逃入附近的山林中才算是逃过了官府的追捕,此后就隐姓埋名不再讲“百姓日用之道”了。
今日竟然能够在崇儒祠前再次听到这句话,朱恕只觉得苏泽的身影和心斋先生的身影有些重合,恍恍惚惚的仿佛回到了那个时代。
这个年轻人是哪位师兄弟的子侄?还是自学的泰州学派的学问?
在场的老者都热泪盈眶,中年人议论纷纷,年轻人则有些不以为然。
百姓日用之道在三十年前是时髦的学术,在今天已经被人讲了太多遍了,早就没有当时刚提出来的振聋发聩了。
苏泽说完了口号,接着说道:
“日用之道,如何返本初致良知的方法,心斋先生已经讲尽也。”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
苏泽等众人停下来这才说道:“苏某若是继续讲这些,大家还不如看看心斋先生门人弟子的语录,所以竟日苏某所讲的,不是一人之私德,而是众人之众德。”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苏泽说道:“圣人之言,无论是先圣亚圣,还是程子朱子,再到阳明先生和心斋先生,所修的道德都是个人之德,可无论是天理人欲,还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能成也!”
李贽等人纷纷点头,赵知府也跟着点头。
圣人之言,所讲的成圣之路,自然是艰险万分,要不然这历史上的圣人也不可能如此之少了。
也就是因为圣人难修,才有朱熹、王阳明等大儒提出具体的方法,就是为了给所有人都找到通往圣人之路。
苏泽说道:“何也?盖人人皆有私心私欲,这红尘浊世,想要洗涤干净何其难也?”
苏泽用了佛教的说法,但也是浅显的话,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继续说道:“既然个人难以成圣,那众人乎?”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一个人都修不成,难道人多了就能修成了?这成圣还带组团的嘛?
苏泽用浅显易懂的话说道:
“一人之心为私心,众人之心就是公心了!”
“我们儒门子弟,所求者不就是一个‘公’吗?”
“孔子周游诸国,求的是克己复礼,求的不就是一个‘公者之道’吗!”
“孟子倡义,所求的不就是‘公’义吗?”
“等到朱子说的就更加明白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讲的就是从私德修公德。”
“吾辈要知行合一,要学习日用之道,就是要从将私心化公心。”
“既然这条路难走,我的办法是,不如反过来,以公心来练私心!”
“所谓,‘公’者千古!”
这句话一说,如同洪钟大吕一样,众人部失神。
苏泽停顿了一下,这才说道:
“既然是修公心,那就不能在家里闭门造车的修,就要在众人中修。”
“所以我的方法是,先以众来修公德,再以公德修私德!”
苏泽在地上用树枝写了一个小篆的“众”字,然后说道:
“众,为三人,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众人中修公德,就是要以别人为师,学习大家的长处来补足自身,这是符合圣人之训的方法。”
这时候有人问道:“请问先生,这众德如何修?”
苏泽看到发言的是一个老樵夫,他笑着说道:“这位老先生问的好!众有众德,但是我们都是凡人,不可能像先圣那样生而有天下万民的公心的,所以我的办法是先以日用之道入手。”
这怎么又扯回了日用之道了?
众人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请问诸位,我们平日里除了在家之外,做的最多的是什么?”
这时候七嘴八舌有人说道:“上工啊!”
“种田!”
“做买卖!”
苏泽等到众人说完,这才说道:“士农工商,我们平日除了在家之外,皆有所持之业,这就是日用之道,要修众德,那就要从自己做的事情入手。”
“比如这位老先生,樵夫们要樵采,大家就可以聚集在一起商议一下,樵夫的公德是什么。”
“农夫种田,在农闲的时候也可以聚集在一起,讨论农夫的公德是什么。”
“道德,本就是发乎于万民之心,谈不上什么高低贵贱的。”
“士大夫可以谈士德,商人也可以谈商德,工匠们也可以谈工德。”
“道,本就是越辩越明的嘛,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圣人著书立作了,大家以日用为基,聚而学习公德,再以公德化私德,这才是心斋先生说的‘人人如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