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朕是老了,不是提不动刀了
朱见淇心思千转,演技却不错。
“儿子侍奉父亲不恭敬,是儿子不孝;儿子为父亲处置朝政,处置不妥当,是儿子不贤;儿子身为长子,对弟弟妹妹的关爱不够,是儿子不恭。”
“儿子自知才能不如老四,才学不如老十九,军事不如老二十四、老三十一,比儿子优秀的皇子有很多。”
“求父皇,罢黜儿子的太子之位!”
“求父皇恩恕!”
朱见淇以退为进。
“你是跟朕撂挑子了?”朱祁钰脑回路,朱见淇跟不上。
跟老皇帝玩套路,太子还太嫩。
“儿子不敢撂挑子,但心中不满是真的。”
“其实没有钱!”
朱祁钰眯着眼睛:“去把郭登宣来。”
“瞒了朕五年,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国库里不敢说一分钱没有,但肯定没有账上那么多,只要去查,估计什么也查不出来。
“儿子这些年,处置朝政,当了二十八年太子,秉政之后就是副皇帝!”
“告诉朕,你瞒着朕什么事?”朱祁钰轻轻地摸他的脸。
朱见淇泪水狂飙:“但不是有意瞒您的,而是不想让您因为这事心烦,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啊!”
“有人想毁了朕的盛世,你能答应吗?”
他爹的手,刚摸过那张死人脸!又来摸他!
朱祁钰看了眼太子,太子胡子、头发花白,眼神还不好,随身携带着老花镜。
“但先祖创业之难,朕创盛世之难,你清楚吗?”
朱祁钰看向汪直:“你也知道?”
“大明财政看似光鲜亮丽!”
“朕这四十多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朱祁钰很失望。
朱祁钰在笑:“朕以为亲手调教你,你不会被朝野上下欺骗,能做个明白皇帝。”
之前是假流泪,这回是真流泪。
那会不会,下一个被欣赏的脑袋,是他?
身为太子。
“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在贪!”
“说!”朱祁钰离他很近。
朱祁钰话锋一转:“确实,你才能不如你几个弟弟,但你是长子,朕便立伱为太子,朕从未动摇过。”
他声音很轻柔,却让朱见淇恐惧到了极致。
噗通!
汪直跪在地上:“奴婢是听到点风言风语,具体情况如何并不知道啊!求皇爷饶命!”
“呵,真是给朕出个难题啊,觉得朕老了,提不动刀了?”
朱见淇立刻想到他爹要干什么,立刻爬过来,急声道:“爹呀,这些势力掺杂到了一起,上下其手,勋贵也有份,您、您要是硬来,儿子担心您……”
“结果是朕高估你了,你脑子里面都是屎,生来就是,这种蠢材顽物,是教不明白的。”
“若连你都骗朕,这个天下,朕还能信谁?”
朱见淇立刻道:“贪污。”
“朕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连屁股在哪边都不明白,这样的人当皇帝,当個傀儡去吧!
“爹……”朱见淇更加恐惧。
他慢慢站起来,蹲在地上,轻轻抚摸儿子的脸:“爹知道,你累,你苦。”
“您肯放权给儿子,儿子很欢喜,但儿子也是人啊,儿子真的累了,爹,儿子累了。”
“爹,儿子确实有一件事瞒着您!”
朱见淇秉政十几年,对人心揣摩有几分火候,心里一直在想,皇帝因为什么事如此发怒,此刻算猜出来一点。
“景泰四十七年!”朱见淇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关过来了。
“儿子今年四十四岁了,爹,儿子都当外公了,儿子真的累了。”
朱见淇也刚,指着自己的头发:“爹呀,您看看儿子的头发都白了,比您的还白!”
朱见淇坐在地上痛哭。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走回御座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房地产、铁路,乃至正在推行的保险,都进了官员的口袋里!”
朱见淇如遭雷劈。
朱见淇不敢说下去了。
“担心台城宫变?”
朱祁钰嗤笑:“朕说你蠢,你是蠢到家了!朕不是梁武帝,也没人当得了侯景!”
“这是大明,朕的大明!”
朱见淇觉得皇帝低估了朝中势力。
您十几年不上朝,朝野上下势力野蛮式生长,而今连锦衣卫您都控制不了,您就能保证京营完全听命于您吗?
汪直去宣郭登。
郭登不在京中,而在京营驻地,一来一回乘火车入宫,也得需要两个小时。
这么长时间,消息肯定满天飞了。
汪直不是冯孝,冯孝的全部利益都和皇帝捆绑的,所以冯孝无比忠心。
汪直却清楚,老皇帝活不了几年了,他得为自己以后做准备,所以,这些年他和前朝官员往来不断,就是等皇帝驾崩后,他照样享受权势富贵。
所以,汪直传旨的时候,消息就传到宫外了。
但他回宫的时候,却被一伙人秘密抓捕,然后拖进了养心殿,旋即乾清宫、养心殿所有宫门关闭。
同时,整个后宫宫门关闭。
“皇、皇爷?”汪直从麻袋里出来,看见把玩茶杯的老皇帝。
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三十多年,贴身伺候十几年年,完全不知道,这股势力是从何而来的?
看他们动作麻利手段凌厉,就是这方面的老手,不是第一次干了。
“汪太监,你可让朕小看了呀。”朱祁钰似笑非笑。
本来,这件事可大可小。
朱祁钰本想让所有人把贪的银子补齐,这件事就完了。
可他的贴身太监,竟然和宫外有接触,如此重要的关节,竟给宫外通风报信,这问题可就大条了。
“皇、皇爷,奴、奴婢……”汪直上下牙打颤。
“朕真没想到,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朱祁钰放下杯子:“阮继道,他给谁家送信了呀?”
一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跪伏在地上:“回陛下,他传信给两家,一家是首辅朱英,另一家是户部尚书项忠。”
朱见淇也被吓到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什么阮继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汪直什么时候和朱英、项忠有联络的?
一个首辅,一个户部尚书,和皇帝的贴身太监联络密切,他们要干什么?
关键是,他爹眼神玩味,是不是早就知道?
“让那两个狗东西滚过来。”朱祁钰语气随意。
这让朱见淇更摸不准了,皇帝究竟有什么底牌?
而这时,郭登已经入午门了。
汪直要求饶,却被阮继道捂住嘴,用拂尘头砸他的头,让他闭嘴。
汪直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砸,估计死得会更惨。
整个养心殿静悄悄的。
郭登已经在门口求见了,随着太监进来,八十岁的郭登,其实是在京营练兵。
最近外藩对兵丁需求量太大,他只能亲自坐镇,看着练兵。
“臣郭登请圣上躬安!”郭登进殿之后,觉得气氛诡异的沉闷。
“朕不安。”
朱祁钰缓缓抬起眼皮子:“有人要谋反,郭登,你会参与吗?”
郭登尿都快吓出来了:“陛下,老臣对陛下一片丹心呀,就算您取走老臣满门性命,老臣也不敢谋反啊!”
坐镇京中的国公,可不止他郭登一个人。
还有范广、沐琮、朱仪、杨信,以及缠绵病榻的方瑛,京外更多了,别说公侯了,皇帝多少个儿子呢?个个都是外藩,兵强马壮,若皇帝出了什么事,看看他们勤不勤王就完了。
“你手握京营三十万,你未必有这个心思,万一黄袍加身呢?”朱祁钰问。
“陛下呀,您就别玩老臣了?老臣家族世代忠良,为什么要谋反啊?”郭登真没这心思。
“太子说的,朕老了,杀不了人了。”
朱祁钰在笑:“说勋贵的人心,不在朕这里,而是和文官蝇营狗苟,郭登,你说呢?”
提及文官,郭登立刻想到了什么。
郭登立刻道:“陛下,老臣永远站在您的身边,我郭家,从先祖郭英起,便世代忠良,侍奉七代君主,绝无一丝反心。”
“三十万京营呢?”
“您指哪,就打哪!”郭登磕头。
“万一有人不听话呢?或者说,朕要清洗军中呢?”朱祁钰直言不讳。
郭登心里头一哆嗦:“陛下,九门提督府、禁卫、养马军等等,军中军力实额27万。”
“近有天津水师24万,河南、山西、热河、辽宁、山东随时有三万大军待命,一日之内,皆可进京。”
“只要圣旨传出去,边军立刻响应,最近的吉林、黑龙江、西域边军合计54万,三日内可抵达京师!”
“还有南京镇戍军,中都留守司,以及上海水师,共有50万,皆可在三日内抵达京师!”
“远的就更多了!”
“王越麾下,驻扎在印度雄兵七十万,皆是百战雄兵,坐海船一个月内能抵达京师。”
“咸海都督李瑾,麾下铁骑24万,尚可从藩国征召大军,短时间凑齐50万骑兵没有问题,顺着中华江便可回京,不超过一个月!”
“陛下发下圣旨,各地藩国,可凑出雄兵200万,戍卫陛下!”
“没有人敢造陛下的反!”
“陛下想清洗谁,老臣便为陛下清洗谁!”
郭登跪伏在地:“京中百战老将,尚有范广、杨信、朱仪、朱永、陶瑾、许泰等领兵大将,也有上百员领兵将领,而武学之中,随时能征召起基层将官万余人,京师人口高达1200万,随时能征出120万大军,老臣有把握,一个月内成军!”
“京师有56座城门,陛下一道圣旨给杨信,杨信可在两个小时之内,关闭所有城门!”
“陛下说军中有害群之马,但老臣可以保证,京营中有二十万以上,是真心忠诚于陛下的。”
“陛下一道圣旨,天黑就能动手!”
郭登跪伏在地。
“听到了吗?太子?”朱祁钰看向朱见淇。
朱见淇真没想到,老皇帝看似不掌朝政,其实对军中掌控牢牢的,不管何时,都能征召起大军来。
可是,这只是郭登一面之词罢了。
朝廷贪污严重,他就不信军中没有一份。
“告诉他,为何京营忠诚于朕!”朱祁钰觉得太子没救了。
“回陛下,回太子殿下。”
郭登回禀道:“京营与边军、新军互相替换,以边军和武学学生为基,补充新兵进来,才算成军。”
“京营随时调动,所有调动掌握在军机处里。”
“只有陛下加玺,才能调动,所以很多调动,朝野上下并不知道,军中也是保密的。”
“所以,京营之中,究竟是谁在掌兵,军队成员是谁,除了军机处外,无人知晓,即便军机大臣,知道的也是一支军队调动而已。”
“军中来源驳杂,兵员来自天南海北,随机组建,他们可能不知道领兵将军是谁,但肯定知道皇帝。”
“哪怕有人煽动造反,响应的也没几个人。”
郭登这么一解释。
朱见淇明白了,他秉政十几年,竟然搞不懂军机处的运作方式。
没错,军机处是掌握在皇帝手里的,太子是不能进军机处的,而军机大臣是勋贵担任的。
就算勋贵被文官收买,收买的也只是几个而已,整个军队的调动,除了皇帝自己,没有人知道全部。
所以皇帝才说,没人能造他的反。
至于勋贵的忠诚,更不用担心了,勋贵一门,那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所有人都住在京师。
只要一个人谋反,九族都得死,等于说,都不等皇帝抓,他们自己家族的人就把他绑到皇帝跟前了。
“还有一点,从景泰十二年开始,汉儿不为奴已经是铁律,各家不许蓄养家丁,有的只有夷奴,夷奴不可参战,所以夷奴没机会上战场上历练,就算有人蓄谋造反,养一万个夷奴,也成不了气候。”
郭登再教太子一个乖。
大明有仆从军,但不用国内的奴隶,用的是战争区百姓做仆从军,所以境内的夷奴,没有机会接触兵器。
这年头打仗方式都变了,得用火枪,而军械局和武器储放局是掌握在皇帝手里的。
这也是郭登被皇帝一问,差点吓尿了的原因。
没有皇帝圣旨,郭登也调不动一兵一卒,尤其铁路开通,宫城距离兵营,最快四十分钟,所以平叛是极快的。
就算有人占据了兵工厂也没用。
因为铁、硝等材料是限时供应的,有兵部条子,军机处大印,才能生产,就算得到了一些武器,没有足够的子弹,照样起不了势。
像军械厂这些地方,是多个部门互相挟制的,宫中、军中、朝中都掺了一手,彼此挟制,除非皇帝下圣旨,才能越过所有手续,不然都得走流程。
朱见淇一直没站起来呢,使劲磕头:“儿臣知道自己愚蠢,请父皇责罚。”
朱祁钰对他很失望。
但对朝廷上下更失望。
这时,朱英和项忠入宫了,他俩没穿官袍,披头散发的进来,在门口就长跪不起。
“能耐了朕的好首辅啊。”
朱祁钰诏他们进来:“当年胡惟庸造反,因为人家是丞相,能造反,你区区一个六品芝麻官,也想当皇帝?”
“老臣绝无此心啊!”朱英痛哭流涕。
“那和朕的太监勾连那么深干什么?你是掌握朕的动向,想害死朕吗?”
朱祁钰恍然道:“哦,是朕活得太久了,挡了你朱英的道了。”
“你也姓朱,想登基了?”
朱英很贪权,从当年督抚山东时就知道,督抚山东、督抚交趾荣获大功,回京之后便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的,终于把前面几个老臣给熬死了,熬到了首辅的位置上。
他就开始大权独揽,什么都要,什么都想知道。
而汪直想寻求一条后路,就和朱英一拍即合,两个人狼狈为奸,一个执掌朝政,一个在宫中做内相,配合得天衣无缝。
“要不你造反吧。”朱祁钰道。
朱英使劲磕头:“老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请陛下赐死老臣,老臣一心求死!”
“哦,你不想背骂名,让朕来背?”
朱祁钰嗤笑:“你咋想得那么便宜呢?是不是啊,项忠?”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项忠不停磕头。
“当初你就试探过朕,想回婆罗洲称王称霸去,这回朕给你个机会,来,坐这,坐!”
朱祁钰站起来,指着御座。
项忠浑身哆嗦,不停在哭。
“太子跟朕说,你们会打进皇宫里,饿死朕,让朕做大明梁武帝。”
朱祁钰笑了:“朱英、项忠,你俩告诉太子,能吗?”
“老臣绝不是侯景,老臣对陛下的忠心,从没变过!”朱英哭泣。
朱见淇有点看傻了。
他印象中的朱英,权倾朝野,这几年,像王竑、王复逐渐病逝,朱英资格最老,功劳最大,可谓是权倾朝野,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一直以为,是他爹管不住朱英了,却没想到,那是他爹放纵朱英的,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老爹。
这老头能在土木堡之变后危难关头承嗣大统,又躲过了夺门之变,靠一己之力开创前所未有的大明盛世,真的有点东西。
“你嘴里的忠心啊,让朕觉得恶心。”
朱祁钰坐下来:“朕尤然记得,景泰八年时,是朕对你破格提拔,也是朕,力排众议,让你督抚山东。”
“也是朕,给你最大的权柄,让你犁清山东,给你撑腰。”
“后来,收复了交趾,你又去督抚交趾,做什么都随你,朕从未埋怨过你。”
“你确实是有本事的,在哪里做的都让朕满意。”
“你回朝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太顺遂。”
“朕确实有私心,那些老臣都是为朕立下汗马功劳的,所以朕想让他们,都位极人臣。”
“所以,你等了很多年才登上首辅之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做过什么,朕都知道,但朕没说过你,因为朕觉得亏欠你,以你的能力,坐在首辅之位上,更合适。”
朱祁钰喃喃自语:“可你终究,辜负了朕。”
朱英泣不成声。
“项忠,别哭了。”
“你也是,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是朕让你掌兵,让你掌水师。”
“朕本想让你做一个勋贵的,可你不愿意,朕就让你回中枢,等耿九畴死后,就让你做这个户部尚书,一做就是近二十年啊。”
“朕觉得对你仁至义尽了。”
“可你是怎么回报朕的?”
“想要朕的皇位?”
朱祁钰嗤笑:“你俩回家就造反,朕看看,有多少人敢随着你俩造反,滚!”
项忠和朱英谁也没动。
这一刻,项忠恨死太子了,一定是他进谗言,让皇帝怀疑他,他确实有野心,但没想过造反啊。
这是大明,不是南北朝,臣子多大权柄,谁不清楚?
别说文官了,就是武将,你看看那些武将远在万里之外,有一个造反的吗?
没有!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没法造反!
从宋朝开始,就不断削弱将军的存在感,就不断收紧将军的紧箍咒,到了大明更厉害了。
而景泰帝,更是给所有将军,又箍上一层紧箍咒。
军中遍地是间谍,东厂、锦衣卫、军纪司、夜不收司,还有很多太监,又有文官坐镇,根本就有造反的可能性。
“求陛下给老臣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