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术是我最擅长的,我可指导你修剑。”楚映婵说完,又斟酌道:“我知你剑术也极佳,我们也可切磋,互相指导。”
“嗯,听你的。”
楚映婵自幼修剑,也是不世出的天才,林守溪不会托大地认为自己的剑术更胜一筹,相反,他也很乐意与楚映婵磨砺一些剑术上的细节,争取更上一层楼。
“嗯,你也不必太过拘谨,不用太将我当成师父。你有不足之处,我会直言不讳,若我有疏忽错漏之处,你亦可以责我。”楚映婵轻柔开口。
若说这话的是慕师靖这般的妖女,林守溪一定会说一句‘我根本没把你当师父’,但遇上楚映婵,林守溪吃软不吃硬的特质显露,他沉默了一会儿,反而恭敬道:
“知道了……师父。”
这是林守溪一次喊她师父,虽没什么情感,更像是一句安慰,楚映婵听了却也垂颈敛目,似是初入陌生之处的小鹿。
林守溪并未急着与她比试,反而与她闲聊了起来。
“你与小禾一同游历的时候,小禾和你切磋过么?”林守溪问。
“倒是不曾。”楚映婵说。
小禾时常威胁说要揍她,可见她没精打采的模样又总会心软,咬牙切齿地说下次一定不饶她,于是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她堕境后的柔弱反倒成了她的屏障,令得小禾的拳脚无法近身。
“你呢?”楚映婵反问。
“我与小禾切磋,未尝一败。”林守溪骄傲道。
楚映婵笑了笑,说:“小禾与我讲过你们相遇相知的故事,她说她自幼在山中长大,见惯了野兽,却没见过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不慎心防失手,被你骗到手了,她很懊悔呢。”
“我明明记得她的小嘴没有这般硬的啊。”林守溪也笑了,问:“小禾还说过我什么坏话么?”
“可多了……”楚映婵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问:“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当然是好好记下,待见面后与她算账,一振夫纲。”林守溪说。
“小禾现在已元赤境,你恐怕不是对手了。”楚映婵出声提醒。
“那我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林守溪能屈能伸。
楚映婵柔和一笑。
风雪更急。
纸伞的遮蔽作用有限,赶了一路,楚映婵双肩落了许多雪,白裳好似羽氅,她举袖掸了掸肩上的雪,抬起眼眸却看到了一片依旧如火如荼的枫林,它像是不被四季干扰的火焰,永远地燃烧着。
“那是血枫。”
楚映婵注意到了林守溪好奇的神色,说:“很久以前,三座神山据说也是大魔的领地,一千多年前皇帝于尘土间诞生,带着人族来到了三大神山,斩杀了原本霸占神山的魔头,其中一头妖龙受伤遁离之时,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大地,被淋过的树叶终年血红。”
“这片大地上真是充满了传说。”林守溪感慨。
“因为大地上遍布了神明的踪迹。”楚映婵说。
过去,林守溪遇到不明白的东西,只能于慕师靖大眼瞪小眼,但楚映婵不同,她知道得很多,几乎用问必答。而对于这位唯一的弟子,楚映婵也表现出了难得的用心。
不得不说,楚映婵是天生的仙子,她的又柔又冷的面颊纤尘不染,比冰晶更为剔透,好似风雪中走出的宁静灵魂。
“很难想象,你和当初来巫家的你是同一个人。”林守溪说。
楚映婵轻轻转动着伞柄,雪从伞面上倾落,她看着足下的雪地,说:“我那时候很盛气凌人,对么?”
“嗯。”
“其实我也并非是恃境傲物,而是……”
楚映婵轻轻叹息,说:“我入门五年之后,才知我娘亲与师尊竟是朋友。”
“什么?”林守溪错愕。
“我原本在家中呆得厌烦,故而牵鹿离国,想要周游四方,迷失林间时意外遇到了师父,我本以为这是仙缘,后来才知,这或许也只是娘亲的安排而已。”
楚映婵说:“我不想要娘亲的安排,但我又很喜欢师尊,见到娘亲与师尊这般亲密,我一边是莫名的不开心,一边却又忍不住学习娘亲的行为举止,觉得这样做师父就会喜欢……”
说到这里,楚映婵自嘲地笑了笑,说:“很幼稚,对么?”
“有点。”林守溪直言不讳,他又问:“所以你过去一直有意模仿你的娘亲?”
“也许吧,我也说不清楚,也有可能我只是想给现在的柔弱寻个借口。”楚映婵看着茫茫的雪,说。
“小禾若也像你这般诚实就好了。”林守溪笑着说。
“小禾姑娘比我好。”楚映婵下意识说。
林守溪不知如何接话,好不容易稍稍热络的两人又一同不说话了,片刻之后,楚映婵伸出一臂,探出一指,点向了林守溪,林守溪心有灵犀,亦以臂、指为剑回应。
执伞的两人如孤鹤过雪,掌臂相击,趋避如魅,凌雪的身影宛若孤鹤,几乎难辨踪迹。他们极浅的足印的两侧也浮现出了无数细碎的划痕,正是剑意碰撞四溢而出的痕迹。
雪地赶路的途中,两人切磋起了纯粹的剑招。
楚映婵已许久未同人比试,她虽刻意压了一境,却也未留力,一路飞雪过桥,他们竟斗了个酣畅淋漓,不分伯仲。
他们停在了一座石桥旁,结束了比斗,开始拆解先前的招式,互相探讨,思考着如何精益求精。
方才林守溪所用的是巫家的剑法,这是他很娴熟的剑招之一,用来得心应手,与仙楼的剑术相比亦不落下风。
楚映婵也认出了这与小禾的剑术出于同门,不断向林守溪询问着招式细节,林守溪不知道楚映婵与小禾的比试约定,故而面对楚映婵的提问,他也知无不答,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两人切磋比试,讨教剑术,除此以外也无他话。
一路穿风过雪,行至一座偏僻的镇上,天已半黑。楚映婵忽然说想要绕道,林守溪询问原因,原来再过几里路就是楚国的国境了,楚映婵上次离去之时曾对娘亲说,不回仙人境便不归国。
小镇里,林守溪与楚映婵见到了一群衣衫素朴的穷苦孩子正躲在远处,看着包子铺冒出的滚滚雾气,咽着口水。
林守溪与楚映婵心生怜惜,一同买了些包子,用纸包好,给这些孩子送过去,孩子们不敢去接,他们明明饥肠辘辘了,眼睛却没有盯着包子,而是盯着林守溪背上的剑,露出了羡艳神往之色。
楚映婵想到背上所负的戒尺,却是有些自惭,她将热乎乎的包子塞给了几个孩子,起身想要离去,却见孩子们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同样头戴幂篱,同样白裙出尘的仙子。
她的到来毫无征兆,仿佛是被风吹来的一片雪,就此停在了这里。
林守溪也察觉到了她的出现。
这位仙子立在一株花树旁,用手挑开了幂篱,目光落在足边的落花上,漂亮的眼眸里尽是极其的哀怜之色,仿佛地上的不是落花,而是她滴落的血,她恨不得将其捧起,买副棺椁将这些可怜的玉瓣埋葬。
“是你?”楚映婵秀眉微蹙。
“你认识她?”林守溪问。
“我认得她的剑。”楚映婵说:“那是七柄罪戒神剑之一,若我没有猜错,她应是……”
“‘垂怜’。”
这位仙子看上去比楚映婵更加柔弱,甚至弱不禁风,她轻轻唤出剑名,承认了身份。
这是一柄极黑的剑,与她素白的衣裳格格不入。
她是圣壤殿七神女之一的垂怜神女。
她转过脸颊,那是一张极美的脸,她看着林守溪与楚映婵,像是在看世界上最可怜的人,眼眸中的怜惜之色近乎病态。
“你是来找我们的?”楚映婵问。
“嗯。”
垂怜神女手指一展,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份信,她将其递过去,说:“这是请帖,圣壤殿的请帖,由我来带给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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