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和草药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中年汉子也不是笨人,听闻有此一说,心下也就明白了个六七分,笑道:“那有什么想法,闲来无事酒后胡诌。”
一直站在门外不曾进屋的夜遐迩显然来了兴趣,道:“就说说小马叔和珑姨对那件事怎么个说法,是我俩错了,还是老头子错了。”
显然要对王爷做评价,兔儿爷变得有些拘谨,字斟句酌一番,道:“你说我们这些外人又能怎么看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有你们的想法,王爷也有他自己的顾虑。就先从王爷的角度出发,这几年咱们夜家在大周,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说一家独大有些言过其实,毕竟皇室分封的王爷那么些,手握大权的也不少。但说起来靠山王那可是大周百年来唯一一位异姓王爷,眼下虽说已然没了实权,只是底下门生故吏恁些,又有辅政大臣这么个虽说无权却又举足轻重的头衔,于此,朝中那些个文官士子可是挖尽心思的找着王爷的把柄来一场口诛笔伐。老爷子对上头的心,众所周知,可备不住有人三番五次的背后捅刀子,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尤其是近几年,或许你们不在漩涡中心,不晓得其中湍急,时不时提及的削藩分权,说白了还不就是冲着王爷来的毕竟一笔可写不出两个王。三年前王爷应下那事,应该是想和上面攀个亲戚关系,留个后手,王爷心思我们也只是猜测,不敢妄下结论。他不可能单独为了儿孙想,他为的是整个夜家,依附在夜家这棵大树下的大小门阀,夜家数千门生,夜家丫鬟老妈子的家人,还有我们这一张张在夜家混饭吃的嘴。”
话到此处,一切因果便都平铺开来,兔儿爷瞧着并无任何动作的夜遐迩,问道:“二小姐,是也不是”
直接去问向夜遐迩,兔儿爷也明白这时候的夜三更绝对不会去考虑这里头的深浅。说白了,自己说的这么多,对于床上那位,对牛弹琴。
如这位少爷的性子,放荡不羁惯了,很少去深究一些个问题里深层次的东西。
只是夜遐迩也没回话。
兔儿爷沉吟,又道:“当然,也并不是说你和三少爷做的不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小俩从小在我们这些人跟前长大,我们也明白,真要说让二小姐去做这种不情愿的事,我们哥几个也是是看不过眼。只是如二小姐你这般聪慧,这内里轻重怎么着也不能感情用事的去计较,前前后后的大事小情也要衡量清楚。”
难得敞开了说,兔儿爷好像没了避讳,侃侃而谈。
“朝堂不比江湖,刀刀见血有缘由。这些个文官武将混到这一步,谁憨谁傻一个个都精着呢。以前不过都是想着博个功名位极人臣,非王姓谁敢想着封王拜侯可自从老爷子赐封靠山王,成了咱大周朝立制百余年来第一个异姓王,遥遥统领着兵部甲士,且不说朝中那些个人按耐不住了,一个个的可了劲的往上爬,都想着当第二个异姓王,就是外地几个王爷,不也是心中不甚爽利,对于这位能在京城久居的异姓王心中不满如此一来…”
却没等兔儿爷说完,夜遐迩转回身来,不过仍是没有进屋,莞尔道:“的确像是酒后胡诌,这该是小马叔的说法。他当年可是替老头子挨了一十八刀的人,怎么可能不处处都向着自家主子。”
不是挖苦,而是打趣。
兔儿爷附和笑笑,“所以啊,玲珑不偏不倚,她前后分析一阵,才发现这里头有些蹊跷。”
想通过这句话瞧出夜遐迩心思的兔儿爷自然什么都没瞧出来,他又道:“自家孩子自家亲,不可能真就把你们逐出家门。而且,想来想去,那日夜里你们出走盘山,王爷竟然不追不赶,四哥那本事我们也都知晓,同水囊一般大可大小可小,可王爷什么本事爷俩个就这么在院里打起了太极,最后竟还是我们给拉开的。后来每每念及这事儿都是后怕,这两个恨不得通天的本事,竟然让我们给拉开了,可笑不可笑再后来你俩在京陲藏了那些天,王爷出奇的安静,也不说派人找你们,直到惹出那么大的乱子,上面那位有些发火才让我们过去,半路还让个后生拦了半天。”
“谁”兔儿爷说到此处反倒是夜三更插嘴打断,显然当初十二个人只见到了两个,每每想起夜三更也是疑惑的很。
兔儿爷摇头,“不知道,大晚上的黑衣蒙面,身法诡异的很,谁瞧得见。”
本来想解开心中谜团,这下子反倒是更加困惑,夜三更闭嘴不言,陷入沉思。
当是时,自己与姐姐离开京陲并无人知晓,这个暗中帮助自己的神秘人会是谁
不及细想,接着刚刚的话题,兔儿爷继续道:“玲珑的意思,是对于此事,再联想到王爷这特殊身份,以及近几年逐渐有些苗头的削权,想来你们如此作为应该是有着让我们难以捉摸的心思。比如说,将计就计,避重就轻,借由你们的负气出走,变相回绝了这个暗里属于抵押质子的婚约。至少,不会受制于人。”
兔儿爷表情略微凝重,“只是不知晓,其中曲折,王爷与二小姐和三少爷,可曾有过详实计划”
夜遐迩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兔儿爷又道:“眼下你俩让人捉摸不透的再次出来,应该就坐实了玲珑的猜测。”
盖棺定论,兔儿爷似乎相信了他们当初闲来无事的酒后胡诌。
客堂厢房里陷入沉默,没人再主动开口。
适时外面便传来吵嚷,伴随着一声小姑娘清脆的“哥”,一名土黄道袍的女冠撞进屋来,眉目含笑。
却在下一刻碰到夜遐迩不着痕迹的轻微侧头,年轻女冠立马停下,站在门口唯唯诺诺,叫了声“二姐”,不敢再有动作。
身后是着一身打着许多补丁的金黄衲衣、身份尊崇的年轻道士,执的是山外礼数,在门口先是朝着夜遐迩微微欠身叫了声“二姐”,又依次朝着屋里的夜三更与兔儿爷欠身称呼着“哥,兔儿叔”。
毕竟是尊卑有别,兔儿爷起身还礼。
或许,夜遐迩不在这里,这几个男女老少,也就没有如此多的桎梏规矩。
也只有女冠偷眼瞧瞧那个一直未转身的二姐,吐了吐舌头,朝着床上咧嘴轻笑的哥哥,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