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少师待在一间屋子时,便觉通身舒畅,昨夜亦是如此,我在睡梦中分明险些窒息,可后头肺腑忽然便如入了菩提仙境一般餍足,这又是为何”苏婳婳直言不讳,满脸的真诚。
江逾白面上终于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别过眼眸,苏婳婳所言许是道法中的理气平肝,因着修道方式不同,生活习性不同,除开香料,每个人身上的味道亦是不同的。
顿了顿,江逾白不答反问,“何意。”
“少师是修道之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若……”
“我修道,不修佛。”
苏婳婳话都不曾说完,便被江逾白淡淡然地噎了回去。
苏婳婳遂如泄了气的蹴球一般,眉眼耷拉着,原也是,许是因着昨夜梦中那坠入深渊的感觉太过真实,在深渊中瞧见一缕光亮的感觉亦太过真实,便让她在方才、在江逾白问询了她旧疾、又替她搭脉看诊后、陡生了孤勇。
他不应是应该的,莫说旁的,只单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就瞒不过去。
她来道清观潜心道法,还跟着两个嬷嬷,若传出去,届时她与少师又要如何自处
想罢,苏婳婳神色恹恹,转头望着桌案上还不曾用完的吃食,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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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如今就坐在长案前,他瞧着门边的苏婳婳用着,也不知她今日吃的是什么,方才去搭脉时都不曾瞧一瞧,方才闹了那样许久,吃食应该有些凉了。
思绪跳脱之际,江逾白将视线落在了道安先头拿来的食盒上,如今食盒还在他长案上摆着。
鬼使神差,江逾白单手打开了食盒,视线在食盒中挑挑拣拣,最后什么也不曾用,又将盖子阖上了。
这时,屋外的拂絮掐着辰点,瞧着差不多了便进来收拾。
将苏婳婳与江逾白桌案上的食盒皆拿走了,又让二人漱了口,这才出了门。
待拂絮将屋门阖上,苏婳婳便面朝着顺着窗棂缝儿透进来的日头,一手支着脑袋,耷拉着身子,轻声翻着书册,横竖上头写了什么不曾瞧见,但书页是要按时翻一翻的,免得被江逾白瞧见了,坐实了她躲懒的名头。
只苏婳婳不知,她如今懒散的模样,全然落在了江逾白的眼中。
江逾白如何不知晓,她眼下的模样,自然是因着他不曾应她。
她有些机敏在身上的,先头的话只说了一半,将另一半的话递到了他嘴边,只等着他答了,她便好顺势以退为进,届时他不应便是他见死不救。
只是她眼眸中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狡黠,让他当即便堵了她的话头。
江逾白掀了眼帘,望着从屋门上的明纸透进来的日光,顺着一根根交错的横铬甫出一个个昏黄的光影落在屋门边的桌案上。
还有桌案上眼下正被一条臂膀轻轻压住的书册,书页时不时翻动着,他知晓书页上头的字想来都不曾被瞧过。
还有桌案旁被笼在身上的墨色的蒲团,快要入夏了,蒲团里头还攒了棉,也不知道安记不记得换上竹编的。
良久,江逾白不自觉道。
“原也不是不行。”
声音恍若平静如月的岸边簌簌的潮水,悠扬低沉却有力。
苏婳婳眼皮子正坠着,冷不防听见身后长案处江逾白没头没尾的声音,身形随之一顿,而后又听见他说了一句:
“可这样的事,似乎颇费气力。”
至此,苏婳婳才明白,江逾白说的是她方才不能说出口的话。
他应她了。
苏婳婳一时不及应,脑中倏地从浑噩中清醒了大半,而后缓缓回转过身,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望着端坐在长案前的江逾白,墨色珠玉一般的眸子半掀着,分明是深不可测的模样,屋外的阳光想是正要西落,竟穿过冗长的距离,将柔软的橙色的光星星点点落在他的肩头。
骤然一瞧,他好似肩披了熠熠烟霞,周身发生昏黄却游弋不止的光晕。
像……九天上的神。
苏婳婳顿了许久,仿佛才从那夜夜要带着坠入不见五指的深渊的恐惧才能入睡的梦魇中清醒过来,她是害怕的,口中说着“无碍”,只有她自己心里知晓她的恐惧,她害怕躺下去便再醒不过来,她怕某一天会如昨夜那般,妄图求救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婳婳磕磕绊绊道。
“这样……这样的事体自然颇费气力,我……我……”
苏婳婳绞尽脑汁,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她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
可是好像没有,她藏得很好的秘密少师先头仿佛是瞧不上的,也难怪,修道之人哪里会喜欢那样旁门左道的东西。
江逾白望着不过短短的一瞬面上已形色万变的苏婳婳,眼下正焦急无状,生来凉薄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长案之上先头摆食盒的地方。
遂启唇道。
“便让拂絮每日多做我一份吃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