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苏州医学世家冯家也算是林府的外围家族了，冯梦龙他爹还是新吴联的首席医务官。</p>
对冯梦龙这次来献策，林大官人更为好奇的是动机。</p>
“不至于吧？难道你也想要那二千两现银，以及分封山塘街的奖励？令尊不是一直指望你读书仕进么？”</p>
冯梦龙却答道：“能换一个奖励么？比如下次乡试的解额？”</p>
今年万历十九年也是乡试之年，他冯梦龙长大成人后第一次参加乡试。</p>
本想凭借自己真本事试试水，但最终结果名落孙山，这让冯梦龙意识到了南直隶乡试的地狱级难度。</p>
冯家开始读书数十年来，他是最为接近两榜的人，容不得继续维持自尊了。</p>
林泰来不置可否，问道：“你先说你的计策！”</p>
冯梦龙便答道：“九元君也知道，我从小喜欢混迹于酒楼茶舍，最喜听古今传奇故事。</p>
曾经听到说，姑苏城由春秋吴国的伍子胥所主持兴建，一共修建了八座城门。</p>
按照天干地支，城南属于巳位，在生肖中属蛇，所以南门也被伍子胥命名为蛇门。</p>
但在后来，南门又为何被损毁堵塞？”</p>
听冯梦龙讲完，林泰来立刻拍板说：“老高现在还兼着说书人公所总管？</p>
那这件事就由你们两人联手去办！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p>
旁边的高长江闻言，便答应下来。</p>
林泰来又嘱咐说：“现在正是征收钱粮的时候，时间不等人，不能让巡抚做成事！</p>
所以你们越快越好，无论花费多少也要不惜代价！”</p>
高长江再次答应下，然后又道：“织造局的孙太监也从察院逃出来了，想与坐馆私下里见个面谈谈。”</p>
想起今天白天的徒劳无功，林大官人就生气，骂道：“这没用废物！见他作甚！”</p>
生气不只是因为失算，而是他回到苏州后，事情非常多，时间也非常宝贵，不想浪费在巡抚身上！</p>
高长江劝道：“接下来计划里，他还是有价值的，也不能就此舍弃。”</p>
林泰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替我去见吧！该说的你替我说！”</p>
像林大官人这样的人，时隔两年后回到苏州，不知会有多少行程等着他，真不可能天天亲自盯着巡抚。</p>
又到次日，实在推无可推，就抽一两日开始接见各方名流。</p>
文家家主文元发带着文家未来希望文震孟，赶到林府拜访。</p>
从两年前开始，文震孟在名义上还是林大官人的弟子，虽然啥也没教导过。</p>
和冯梦龙一样，文震孟也参加了今年乡试，结局也是扑街。</p>
文元发拉下身段恳求说：“今年乡试就当是体验了，但下次还望大官人多多看顾。”</p>
林泰来指着便宜弟子答道：“今年他才十八岁，三年后也不过二十一。</p>
尚如此年轻，机会还多的是，还怕以后考不中？文老先生何必急于求成的走旁门左道啊？”</p>
以这时代的观念来看，即便三十来岁考中进士也不算晚。文震孟才十八岁就开始着急，也太早了点。</p>
文元发苦着脸说：“我对我们文家的文运没有信心，如今就指望大官人搭手借力了。”</p>
你林泰来这样的九元真仙又怎能知道，三代人五十次乡试不中的辉煌战绩，对家族信心的摧残有多大吗？</p>
正在和文元发闲扯，同时收了十几张据说是文征明的真迹时，忽然门客周道登悄悄禀报说，知府屠叔方微服到访。</p>
林泰来有点纳闷，这屠知府怎么会想与自己私下里交往？</p>
要知道，屠知府和赵巡抚是一起来的上任的，而且都属于清流势力，还都是浙江人，没道理来拜访自己啊。</p>
想了想后，林泰来就吩咐说：“不适合与他公开见面，带他到书房去！”</p>
等上任不过月余的苏州知府屠叔方被领到林府外书房的时候，林大官人正静静的站在桌案前，欣赏一幅画。</p>
屠知府走到林大官人身边，目光也看向桌案上的画作，顿时就惊愕的睁大了眼，这不是《洛神赋图》么？</p>
他们屠家三代簪缨，乃是嘉兴名门，他妻子来自本地另一个大户项家，就是那个收藏甲于海内的项家。</p>
但在去年，热衷收藏的项家家主项元汴去世后，家族子孙就不太爱惜藏品了。</p>
不然的话，别人又怎能从项家买走名画？</p>
“你也认得这画？”林泰来瞥了眼屠知府后问道。</p>
屠知府苦笑道：“昔年在妻家见过此画，没想到落在九元君手中。”</p>
林泰来便指着画作说：“此乃无锡钱一本无奈之下，赔给我的。”</p>
很有职业精神的林大官人没有说“送”，只说是“赔”，算是勉强保全了钱一本的脸面。</p>
这就是说话的学问，这样听在别人耳朵里，就像是林大官人硬抢似的。</p>
屠叔方看了看《洛神赋图》，又看了看林大官人，开口道：“据我所知，钱一本买了两幅画，除了《洛神赋图》，还有一幅《五牛图》。”</p>
林泰来稍稍愣了愣，看来这钱一本还有藏私，很有潜力可挖？</p>
还有，屠知府你这样揭钱一本的老底，这算是对自己的示好么？</p>
屠知府又道：“嘉兴距离苏州不远，九元君若喜好画作，我可以让贱内</p>
回娘家去帮着搜罗一些。”</p>
这示好就很明显了，多疑的林泰来反问道：“为什么？”</p>
屠知府叹口气说：“下官只想安安稳稳度日，不愿意参与到惊涛骇浪中，奈何身不由己来做这知府。”</p>
只能说，赵巡抚的遭遇真是把屠知府吓到了。</p>
来之前哪知道是这样的环境？不亲自到苏州，就不知苏州环境能险恶到什么地步！</p>
那巡抚位高血厚还能硬挺，他这知府拿什么支棱？</p>
别的不说，就说在府衙里面，佐贰官多是林泰来提拔的，比如郭同知当年与林泰来一起西征过，管粮通判袁宏道更是林泰来的铁杆。</p>
而那些书吏衙役们，更是不投林就混不下去！</p>
在这种衙门里当知府，如果与林泰来敌对，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p>
林大官人稍加考虑后，答复说：“我这个人只信一句话，那就是听其言、观其行。”</p>
在家接待了两天宾客后，林大官人再次不耐烦了，便出城西巡了。</p>
毕竟从西城墙到太湖这方圆三十里，才是林氏基业的根本。</p>
暂时驻在蛇门外的赵巡抚收到林泰来西巡的消息后，心里才能稍稍放松，毕竟和林泰来同处一城的压力实在太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