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来这巡游次序是有讲究的，并不是胡乱窜门子。</p>
懂大明政治规则的都知道，外朝各衙门里政治属性最强的有三个，都察院、吏部、礼部。</p>
大大小小的政治斗争，往往这三个衙门就是阵地。</p>
在礼部巡游完了，下一站自然要去吏部。至于都察院，位置在西城，有点远了。</p>
吏部前院和大堂仿佛永远人来人往，在这里办事办手续的官员最多，闹哄哄的像是菜市场。</p>
但是当林泰来趴在八抬木板上进来时，全场肃静。</p>
林泰来对当值的书吏叫道：“我林泰来要见贵部列位堂官，欲以国事相托！”</p>
书吏略尴尬，你林泰来这话的语气，跟一国宰相要发表临终遗言似的</p>
但那书吏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惹不起惹不起，刚挨过廷杖的人实在惹不起，就进去传话了。</p>
随即林泰来又被抬进了后堂，尚书和侍郎这些堂官们已经在等了。</p>
林泰来就像是在翰林院那样，先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p>
然后对吏部天官杨巍说：“内廷群辅无大臣之体、无宰辅之状，老冢宰你身为外朝之首，理当有所匡正，不可坐视不理啊！”</p>
杨天官：“.”</p>
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现在的情况扑朔迷离，这个态不好表。</p>
况且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着申首辅行事的，而现在也不知道申首辅是什么态度。</p>
官场里有很多人或讥讽或贬低，说他杨巍懦弱无能、毫无主见，只会附从申首辅，那都是放屁！</p>
因为他在大形势方面最相信申首辅的判断，附和申首辅最为安全。</p>
现在申首辅还没从宫里出来，杨巍并不想过于鲜明的表达什么。</p>
林泰来也没管杨巍怎么想的，又对吏部左侍郎赵志皋说：“如今群辅多丑类，汝当自勉。”</p>
赵志皋：“.”</p>
他也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p>
林泰来无异于是公开说，这拨阁臣不行，让自己做好进军内阁的准备——这让他赵志皋怎么接话？</p>
别人就算心里有争取入阁的想法，但在表面上一定是藏着掖着的，不到最后结果揭晓绝不露头，哪有这样公开高调的？</p>
现在入阁有两道程序，第一道程序是公开推举名单，第二道程序是皇帝从名单挑选。</p>
这样程序的特点就是，想办成事不容易，但坏别人事却很简单。如果过于公开高调，弄不好就是“大热必死”的结果。</p>
如果不是林泰来过去有无数成功事例，赵志皋简直就要怀疑，林泰来到底懂不懂朝堂规则。</p>
林泰来也没管赵志皋怎么想的，又继续道：“即便这两年不能入阁，退而求为天官也可。”</p>
杨巍：“.”</p>
你林泰来礼貌吗？现任天官还在这里站着呢！</p>
赵志皋有点慌，感觉林泰来今天到吏部，就是替他拉仇恨来的。</p>
他很想对杨天官解释，那些话都是林泰来说的，不代表他赵志皋一定这么想。</p>
他赵志皋在万历十三年以前，不过是个远在南京的从五品闲散冷板凳翰林而已！</p>
只是五年前升为了四品江南巡抚，四年前又升为了吏部右侍郎，一年前才迁为吏部左侍郎。</p>
哪有那么大的野心和进取心，想着入阁或者取代你杨天官啊。</p>
林泰来的嘱咐只是单方面嘱咐，并不需要什么回应。</p>
对吏部的堂官们说完话后，他又对家丁吩咐道：“抬我去文选司！”</p>
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可是清流骨干，来都来了，怎能不顺道绑架一下？</p>
趴在文选司陈有年公房的门口，林泰来叫道：“今日在宫中，我遭遇三位阁臣联手定罪，被罢免一切官职，并剥夺衣冠，要在贵处办手续。”</p>
陈有年不耐烦的说：“先不必办！未有诏旨到我这里！”</p>
林泰来便指着左护法张文，“那就当是提前打声招呼了，回头我就让这位家人送告身文凭到贵处！</p>
听闻陈郎中为人向来仗义耿直，经常对自己所认为的不公之事而发声！</p>
但我这是咎由自取，到时陈郎中照章办理就是，千万不要为了我抗疏复奏啊！</p>
当然你非要这样做，我也不会领情的，毕竟我林泰来并不是为了名利。”</p>
陈有年：“.”</p>
先前他们清流势力两员高层大将赵用贤、孙鑨接连被废，虽然还没免官，但实质上已经丧失了价值。</p>
在忍无可忍之下，他们清流势力重新挑起了国本之争，打算以此转移焦点，并引天雷去轰林泰来。</p>
谁也没想到，现在出现了这样一個诡异和尴尬、完全非常规的结果。</p>
他们早就深入分析过，林泰来这小人连拥立皇长子的奏疏都不敢上！</p>
所以更不可能有胆量当着皇帝的面，直接拥立皇长子啊！</p>
完全无法理解，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p>
如果眼神能杀人，陈有年早就把林泰来捅了七八个窟窿了。</p>
所幸林泰来今日通告比较多，没有在文选司这里耽搁太多时间，在陈有年还能保持理智的时候就转场了。</p>
“下一个地方是都察院？”左护法张文问道。</p>
礼部和吏部都去过了，当前能称得上政斗阵地的衙门就剩都察院了。</p>
至于户部、兵部、刑部、工部这些偏技术性的衙门，张文不认为林坐馆今天会有兴趣。</p>
但林泰来却偏偏指路说：“去兵部！”</p>
兵部尚书王一鹗也没想到林泰来会过来，仓促的在公堂接见了林泰来。</p>
“兵部能为你做什么？”王一鹗好奇的问，“要不要把申大爷喊来，陪你喝茶？”</p>
林泰来长叹一声，黯然道：“我遭遇三位阁臣联手定罪，被罢免一切官职，并剥夺衣冠。</p>
大司马知道的，剥夺衣冠就意味着开除士籍，绝了文选之路。</p>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我还有武举功名，可以参加武选。</p>
我林家还保留着五品世官，还有当初我把流官做到了四品。</p>
武选司应当还封存着我的凭照，又该到了重新启封的时候，大司马你看这能不能办吧。”</p>
王一鹗：“.”</p>
他现在只想说一句话，伱不要过来啊！</p>
你林泰来这是选官问题吗？分明是一个重大政治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