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安静下来,半点杂音也没有。
“是,”许香曼声调扬上去,从容不迫道,“那边的项目好像挺顺利,提早完成了,前段时间回的国,怎么了”
纪烟想找出她语气里的破绽,但没有。
越是历尽千帆的人,越是能在大浪来袭时临危不惧。
“妈妈,我想去江医生那儿了……”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许香曼很快就截断她的话,将话题牵扯到学习上,“明后两天月考吧”
纪烟看着窗外发愣。
许香曼这会儿也不介意她回不回,自己继续往下嘱咐了几句,最后挂电话前,她还是放柔了声线。
“烟烟,再坚持一会儿好吗,等你高考完,妈妈总不能折了你的翅膀,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想去哪就去哪,多诱人的一句话。
但她真的能带着那些不耻的隐秘心结飞走吗
翅膀烧坏了,怎么飞得动。
—
九月三十号,星期日。
历时两天的月考在欢呼声中结束。
只因朱延华的一句“月考最后一天不用上晚修”,教室里的人前一秒还颓然地趴在桌上哀嚎考试太累,下一秒已经欢呼雀跃,恨不得把教务处主任抱着亲一顿。
“阿烟,”易伊伊敲她桌子,半开玩笑道,“五号要是没看见你,姐一定翻墙去你家把你抬过来,记住没”
易伊伊说的是她生日那天。
纪烟把书包背上,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我会来的。”
本来以为要回北京,现在不用了,能陪易伊伊过生日,她觉得很满足。
这是她在北京从来没有过的,属于朋友的归属感。
汐镇带给她了,青春里朦胧的感动与治愈。
全校都在欢呼,唯独一人,同这场再简单不过的狂欢失之交臂。
没人知道他此刻在哪,也不会关注,因为这是那人的常态:
永远与世俗背道而驰。
—
纪烟回到家后,照例先烧开水,再淘米煮饭。
在还没搬进那栋大别墅前,十几平米的小出租屋里经常只有她一个人,纪烟自己摸索着学会了煮饭烧菜。后来搬进市中心,许香曼就再也没让她去过厨房。
但相比较等着保姆端菜上桌,纪烟其实更享受自己在厨房倒腾完再一口气吃完的成就感。
平时的菜都是纪天明下班后顺路买的,纪烟翻了翻冰箱,没什么荤菜了。
她拿了钥匙,准备去楼下买只烤鸭。
离居民楼十米远的岔路口就是烤鸭店,整个汐镇只有这一家。
正好是饭点,前面还有两个人。
轮到纪烟买的时候,身后阵阵摩托轰鸣声掀起劲风,听刹车的声音都知道速度不慢。
纪烟偏过头去看,呼吸蓦然一紧。
小巷边一行摩托里,有辆黑色机车格外显眼,敞亮炫酷。
和它的主人一样,人群中脱颖而出,夺人眼球。
少年刚下的车,黑色头盔被取下,挂在车把上,人半倚着机车,嘴里刚塞进了一根烟,旁边的人凑上去给他点火。
陈烈微偏头,烟丝被点燃,火光划过锋利削劲的下颚线,他抽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
纪烟听见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嘻嘻哈哈一阵笑,而人群中央,陈烈只勾了下唇,浅淡得像是错觉。
那里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纪烟抿紧了唇。
那人却似有所感,抬起冷戾的眼皮。
纪烟呼吸一窒,立马转回头,不再乱瞅。
“姑娘啊,是买整个还是切开”
老板举着刀问她。
“买一整只,切开的,谢谢。”
“好嘞!”老板笑着道了声,从烤炉里取出一只鸭放到砧板上,几刀挥下去,调料一洒,就好了。
“一只。”
纪烟接过塑料袋,拿着手机正要扫码,突然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白皙修长,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五十元钞票,往前一扔,落在桌上。
纪烟往后看。
陈烈侧头咬着烟,双手抄在兜里,声音含糊又散漫,“来一整只。”
过会,想到什么,又加一句,“不用找。”
老板懵了,“啊”
陈烈话不说第二遍,掸了掸烟灰,淡道,“您就当帮其余人付了。”
其余人老板脑子一转,明白了,笑呵呵地把烤鸭袋子递过来。
“小伙子做好事呢,咋弄得跟似的,怪吓人的。”
纪烟:“……”
眼见着老板已经收了钱,她只得收了手机。
后边,陈烈拎过烤鸭,转身就走,头也没回一个。
从头到尾,他没看过她一眼。
“诶诶诶!怎么走了钱!还没找钱呢!”
纪烟无奈,和老板解释后,拿着那十元纸币小跑着追上去。
陈烈腿长走得快,她跑了会才在小巷里看见他。
穿堂风肆意席卷着深巷,少年黑衣黑裤,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他肩膀宽阔,腰处的衣料被风吹着,贴紧皮肤,精瘦的腰线就一览无余。
他后面还跟着个花臂二流子青年,一个劲地说话,陈烈一句没回。
纪烟气喘吁吁地快要追上,她停下缓了缓,干脆喊出声,“陈烈!”
花臂闻声停住,回头,眼睛噌一下亮了,吹了个流氓哨,“呦!美女找我们烈哥”
陈烈没回头,跟没听见一样还在继续往前。
他故意的。
纪烟抿了抿唇,再追上去,扯住他的黑色衣摆。
“陈烈,找的钱……你忘拿了。”
他终于停了,侧着身,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
“你谁。”
纪烟愣住,有一瞬间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因为眼神太冷漠。
“你……”她唇张了半天,风一吹,嗓子干得发疼,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那些钱,我回去用微信转给你。”
纪烟没再停留,转身回家。
她知道,说再多,他也不会收。
风扬起少女的发丝,她单薄的身影在光下越行越远。
“卧槽,这妹子真她妈带劲,”花臂走过来,大拇指往后指着,“新来的之前没见过。”
陈烈不说话,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过,嘴里的烟灰长了半截,他收回视线,拿下来弹掉。
花臂走近了问,“烈哥没兴趣的话帮小弟介绍介绍”
话音刚落,陈烈突然出手,花臂的头“砰”一声被按在墙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偏偏后面那人力气太大,他动不得。
眼前一毫米处,猩红的烟头被摁在墙上擦了下,再近一点点就能戳瞎他的眼。
花臂浑身都开始哆嗦。
“想死的话,你试试。”
陈烈的嗓子被烟浸久了,有点嘶哑。
他说完,手一松,烟头一扔,拎着烤鸭就走。
巷中,光下,少年步伐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