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不但烧去了安南阁往日的繁华,也彻底结束了汪家垄断金宁码头的局面。
与往日的宾客盈门、高谈阔论不同,今天的茶馆明显萧条了许多,大堂里只有零散几人低声聊着天。
“要我说,这汪狗熊也是倒霉,谁能想到他一个堂堂的漕运总督,竟然会被烧死在妓院的床上呢”说话人摇了摇头。
“我倒是想起了前阵子,汪老夫人请过的那道士就说过,汪狗熊若是再行恶事,便会再遭火灾。没想到那活神仙料事竟如此准!”
“今儿个路过安南阁那地界,碰巧看见汪老夫人带着下人在给汪狗熊收尸,尸体早已被大火烧成了焦炭,只能找到大致的躯体了。”
这人感慨道:“汪老夫人只有这一个儿子,汪家直系如今只剩汪夫人的嫡子了。”
汪宏硕死后,汪家没人能够接手金宁码头。手下的管事没了上司的管理,干脆瓜分了汪家商铺里的东西,卷铺盖走人了。
汪家人的日子也随即变得不好过。
一些旁系亲戚见汪家如今没个成年男人撑门面,竟肆无忌惮地上门打秋风。
汪狗熊平日里总是欺男霸女,曾经受汪狗熊欺负的平民百姓为出口恶气,也纷纷找上门来。
汪狗熊的几房姨太太们见汪家如今大不如前,娘家富裕些的早早将女儿接了回去,娘家贫穷的便只能老实地呆在汪夫人的管理下,生怕正妻将人卖了。
为了能过个安生日子,汪府对外只好借口汪老夫人因丧子而重病。从此闭门谢客,一家人关起门来缩着脖子过日子。
而那场大火也改变了一人的命运。
火灾发生当晚,亥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何府原本的宁静。
“谁呀”怎么有人这个时辰找上门
何家门房强忍着困意,打着哈气,一步三晃地朝门口走去,推开旁边的侧门,提着红灯笼一照来人。
只见眼前人脸上漆黑,辨不清五官,在红灯的映照下更显骇人了。
迷迷糊糊的门房就这么靠近一瞧,登时整个人都吓清醒了,往后退了半步险些被来人吓得摔个屁股蹲。
大晚上的,哪来的孤魂野鬼!
低头看了眼这人脚下的影子,门房这才认出眼前是个大活人,虚张声势道:“你、你是谁!怎么敲何家的门!”
来人朝他摆了摆手:“我是来找何小大夫的。”
原来是病患,门房暗地里松了口气:“你要找大夫,就去何家医馆,那儿夜里有值班接急症的的大夫。”
这人却固执地摇摇头:“我的药方是何小大夫亲自开的,也只有何大夫知道这方子的。”
见这病人说得如此决绝,门房撇了撇嘴角,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答应替他通报一声。
红菱接到门房的通报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告知了自家少爷。
“你说那个人的药方子只有我知道”
何温言激动地从拔步床上坐起身,穿上鞋子,朝外走去。
红菱见何温言只穿着寝衣就往外跑,急忙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外衫,紧追其后:“少爷,披件衣裳。”
何温言接过外衫,套在身上,一面走一面系着盘扣,等走到家门口,衣裳已经穿戴整齐了。
门房惊奇地发现何大少爷竟然亲自来接人,一时间猜不出这来人到底是何身份。
何大少爷看到门外的茗兰也忍不住惊呼一声:“你这是……”
茗兰将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先不出声,他四下观察一番,才压低声音对何温言道:“何小大夫,我如今没有住处,只能先来投靠你了。”
何温言闻言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茗兰是从安南阁里逃出来的,连忙牵着人朝家里走。
红菱见大少爷居然将一个衣着破烂、脸上脏得看不清五官的男人带回了自己房间,随即一惊。
他家少爷前些日子可是才同薛老板定的亲事,如今竟然又带了个外人回房。
小丫头蹙着眉头,迟疑地问道:“大少爷,这人是”
红菱的一双小眼睛已经将这瘦弱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却见何温言笑道:“这人你认识。”
“红菱姑娘。”茗兰出声同红菱打了个招呼。
红菱这丫头瞬间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黑煤球就是安南阁头牌茗兰。
何大少爷将自家傻愣愣的丫头赶去准备热水,自己开始翻找起衣物来。
“你就先住在我家吧。我这儿刚好有些我娘命人新做的夏衣,你我身形相似,你若不介意,正好给你穿。”
何温言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新衣袍递给茗兰,茗兰接过后忙道:“自然不介意的,我如今没了住处,又不懂谋生。何少爷能够让我在府上借住,对我而言已是莫大帮助了。”
何温言牵过茗兰的手,发现他的手上竟然满是烟尘和轻微烫伤,忙问道:“你这是发生了什么”
“安南阁着火了,我趁机逃出来了。”
茗兰省略了自己杀死汪狗熊,点火焚尸的过程,只交代了自己是如何从安南阁逃出来的。
何大少爷也不疑有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逃出来就好。”
“只是我如今身无分文,又没谋生手段,这样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茗兰垂下眼眸,他知道何少爷虽能帮得了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
如今外头的世道正乱,像他这样一没力气,二没手艺的,确实很难找到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