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阁里,几个姑娘聚在一块聊天,转角便见到话题中的主人公之一。
“哟,这不是茗兰嘛”
其中一个姑娘上前叫住了他,面上带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怀好意,“你知道薛老板与何家大少爷订婚了吗”
“是呀,听说你的客人中,邓少爷也几日未来看你了。可别是也跑了”
另一个手中持着团扇的姑娘语气中的恶意更为明显些。
茗兰前阵子大病一场,气血未痊,脸上依旧是血色全无,配上低眸垂眼间的神韵,倒更惹人怜爱了。
几人见他面上毫无恼怒之意,便自觉无趣,冷哼一声,扭动细腰,结伴离开了。
几人离开后,茗兰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抹由衷的微笑。
听到薛大哥与何少爷定亲,他打心里为两人高兴。
茗兰眼眸中的喜悦让来找他的芍药有些诧异。
芍药执着绢子,掩嘴咳嗽一声,茗兰发觉来人也收敛起了表情,轻轻唤道:“芍药姐。”
芍药抬头望向不远处几人的背影,皱眉奇怪道:“刚刚,那些嘴碎人闲的东西当面奚落你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茗兰低眉顺眼,闭嘴不说话。
瞧着默不作声的茗兰,芍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们不过是见不得你好罢了。”
都是在泥淖里头的人,凭什么有人可以干净地全身而退呢
就连芍药自己也曾嫉妒过眼前这个少年:只因中庸与坤泽的性别之差,两人一个成了红倌,一个成了清倌。
“真是个木头人,也只有你不会在意丢了客人。”
见茗兰依旧一言不发,不为所动,芍药轻声抱怨,嘴角却微微翘起。
可想起阁中老鸨交代她的事,芍药便又眉眼一耷:“妈妈让我交代你,这个月内必须找到新客人。你也是知道阁里不养闲人。”
瞧着眼前少年惨白的脸色,自认最冷心冷脸的芍药也不免心头一软,难得仗义道:
“你若是真找不到客人,大不了我将我手底下几个有钱的冤大头介绍给你,可别忘了替我好好捞他一笔。”
见芍药句句不离银子,连茗兰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芍药姐,你可真是钻进钱眼里头了。”
听着茗兰的调侃,芍药却不以为意。
她漫步至阳台处,美目扫过安南阁的楼下,与热闹非凡的夜晚不同,白日里安南阁门可罗雀,除了清扫大街的清道夫外再无一人。
芍药慢慢取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红艳饱满的唇边,火柴点燃了烟草,她轻轻吸了一口,这才漫不经心道:“傻孩子,这世上唯有钱财最为真实了。”
“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不为自己留条后路,等老了便只能接待最下等的客人,若是染了什么脏病死了,也不过是一张破草席卷叭卷叭,扔去乱葬岗了事。”
“临死还要被收尸的人骂一声晦气。”
芍药的声音平静而冷漠。
一阵朦胧的白烟掩去了美人的面孔,让人看不清她的眼中与年龄不符的苍凉与颓唐。
芍药是自小被家里卖进妓院的,早就见惯了妓院里的男欢女爱与世态炎凉,也从不信客人口中的甜言蜜语。
她只想攒够赎身的钱,等老了,身价跌了,付了银子,离开这儿安度晚年。
“芍药姐为何不找一个人替自己赎身”茗兰不解道。
芍药是安南阁里红倌头牌,手下有钱的客人不在少数,定有人能出得起这赎身钱。
芍药却朝他笑了笑,娇艳的面容果真如绽放的芍药花般明艳动人。
一阵微风拂过,扫去了隔在她与茗兰间灰白的烟雾,她正视着眼前的清瘦少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嘴角却残留几分嘲讽。
“那些男人们脱掉裤子后说的话,可不能当真。”
她可不会学那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愚蠢地相信男人的鬼话。
“况且哪怕真因你的皮囊将你赎回了家,等他过了那阵子的腻歪劲儿,等你年老色衰时,他照旧会嫌弃你脏。”
说着说着,芍药自嘲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茗兰说这些。
也许是见他与妓院中的众人格外不同些吧
芍药摇了摇头,准备转身离开,却被茗兰拦下。
茗兰眼中浮起了暖色,对待芍药姐的态度也真诚了几分。
“芍药姐,若有一日你真的离开了安南阁,你想做什么”
芍药闻言却笑他:“你自个儿都没法出去,倒先担心起我来了。”
说罢又拍了拍茗兰的肩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茗兰独自站在原地,遥望着芍药离去的背影。
大红色的新式旗袍将芍药曼妙的身形衬托得婀娜多姿,日光透过窗台洒在她精心描绘的妆容上忽明忽暗。
人已走远,只余下一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声。
——
午后,茗兰同老鸨告了假,带着翠儿坐上了黄包车。
当车夫拉着车停靠在何家医馆时,翠儿望向茗兰的目光中满是不解。
茗兰自若地下了车,先翠儿一步付了车钱,进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