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 / 2)

民国年,初夏。

海风裹着些许腥味,拂去刚步入夏日而浮起的燥热。

码头上,穿着麻布坎肩的工人们从远洋而来的商船上扛下一箱箱货物,汗水从被阳光和海风摧得黝黑的腱子肉上划过,男人们沉默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滴,接着搬运下一批货物。

一艘客船即将抵达码头。看船头悬挂的国旗,便知是从遥远的欧罗巴大陆驶来的。

码头管事的监工老远望着这艘大船,便知道有好生意上门了,他整了整身上的马褂,专挑了十来个看着精神的伙子,上去接这单生意。

这种远洋的客船,货物并不多,只是些衣物行李。这帮洋人出手还算阔绰,运气好遇上个讲究体面的主顾,工人们还能得一笔小费。

等商船稳稳地停靠在岸边,从甲板上伸下一张便于通行的横板,大副身手矫捷地从船上下来。

这是一个满脸胡腮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邋遢的吊带裤,上身的衬衣还未完全塞进里面,显然长达一个月的海上旅行让他失去了一个英吉利人最起码的体面,不过作为航海的老船员,他早已习惯这些了。

管事上前试图搭话,他向大副递了根土制香烟,用有些蹩脚的英文询问是否需人手。他在传教士设立的教会学校学过几句洋文,才得了这个清闲的差事。

大副接过了那根用纸张卷着烟草的廉价土烟,虽然不屑到底没有扔掉。哪怕外表再邋遢,也掩饰不了高傲的神态,他朝管事吩咐了几句,便懒得再与他说话。

管事也早已习惯的这帮洋人的作风,讪讪地赔笑,招呼上人手上船扛行李。

船只到港,客船上的旅客早就整理好了随身的行李。

人来人往的甲板上,一个身穿西服、样貌清俊的少年拎着一只随身行李箱,远眺金宁的码头。

时别五年,金宁码头确实热闹了许多。可较之英吉利繁荣的伦敦港,这儿却都是为生计奔波的贫苦人。

少年眺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家乡,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惆怅与迷茫,五年的留洋学医,祖国改朝换代,他一朝回国竟不知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他揉了揉头上有些日子没清洗而发蔫的短发,想来家中早已派了家人在岸边等候了。

少年拎着小行李箱,从宾客专属的楼梯上下来,身后跟着个个高的工人帮着搬大件的行李。

下了客船,果然看见何府的二管家带着下人早早地候在岸边。

二管家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明明才四十左右就挺着个肚腩,竟比常常应酬的何老爷还要胖上三分,别看他整日对人笑呵呵,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管起事情来却是利索着。

二管家一眼就认出了阔别五年的大少爷,摘下头上的瓜皮帽,挥着袖子就喊人:“少爷,这里这里。”

工人跟着少年将行李搬上何家的马车,二管家抢在大少爷前付了费用,瞧着这工人还是个半大小子,便多给了些小费。

马车朝着何家的方向驶去。经过热闹的东门老街,车夫慢悠悠地赶着马,马蹄在青砖路上踩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声,沿街的行人自觉避让。

少年掀开垂挂在一旁的车帘子,透过小小的车窗,窥见记忆中的大街。

两层高的建筑,配着高高的封火墙,白墙青瓦。沿街两侧开满了商号,木质招牌随处可见。

少年闭上眼深呼吸,咸水鸭和松鼠鱼的香气已经从饭馆里飘了出来,还萦绕着旁边茶馆似有若无的茶香。

睁开眼,小贩和伙计的叫卖声,混着茶馆的说书声又更显清晰。

何二管家瞧着大少爷这副模样,便也介绍起来:“这条街上的商户大体没变,就是多了几家洋玩意儿,街尾新开了家影院,放的都是些西洋影戏。少爷若是感兴趣,改天可以过去瞧瞧。”

马车一转,街口出现一家西餐厅,嵌着彩色琉璃的华丽门窗在一众低调内敛的商号中,显得与众不同又格格不入。

“那是洋人开的饭馆。”二管家的视线随着大少爷的目光看向那家显眼的西餐厅,“上回老爷和夫人去这家西餐厅尝鲜,没想到里头的吃食又贵又难吃。夫人当天黑着脸回的府,从那以后夫人整天发愁,就怕少爷您在外头吃不上饭,饿着自个儿。”

二管家的话,不由让少年想起自个儿在欧罗巴时,母亲时常托人给他发电报,劝他早些回国,而他却总以学业繁忙为理由推脱。

上个月,祖父给身在海外的他寄了封信,随信一同寄来的却是一株当归。

当归,当归,应当回归。

他自幼师从祖父学习中医,怎么会不懂祖父的用意,当下便整理了行装,告别朋友回国。

少年的思绪随着回忆飘远,车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停车,快停车。”

马夫当即勒住缰绳,马蹄在原地踩上几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

何二管家立即掀起车帘朝外探去,却发现是夫人手下陪嫁嬷嬷的女儿红菱,这丫头原先便是大少爷的婢女。

“红菱,怎么是你你不在府上伺候夫人,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二管家瞧着这姑娘一脸着急,满头大汗,怕是有什么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