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薄烟闻言，柳眉轻蹙。</p>
“你想说的只是这个？”</p>
清冷的声音不含丝毫的温情，话语里的淡漠更是刺得李文谒垂落的手紧了又紧。</p>
他们自小青梅竹马相伴长大，以前的景薄烟是那样的甜美粘人，如黄莺般悦耳的嗓子从不曾吐出过像现在这般让人寒冷刺骨的话语。</p>
若非五年前的那场战乱……</p>
“我……”</p>
李文谒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佳人，喉咙被她疏远的目光哽住。</p>
满腔心思翻涌，却一时间说不出来什么话。</p>
沉闷的压抑感如同一滴墨落在水中，如丝雾般在周遭漫开。</p>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清晰可闻。</p>
景薄烟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水润的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p>
“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们也只是这样的关系。”</p>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李文谒拉回现实。</p>
“薄烟已是有夫之妇，还请李先生自重。”</p>
他们确实曾经青梅竹马，景薄烟比李文谒更清楚地知道她们曾经天真烂漫的过往。</p>
然而失去他的那些日子，她见过战乱后的断肢残骸，破壁残垣，淅淅沥沥的雨水混杂着烟硝味难灭血中燃烧的大火，萦绕鼻翼的，尽是积尸草木腥。</p>
流民漂浮，匪寇四处，舶来之军肆无忌惮地在国土上争杀抢掠，人口可供买卖，易子而食的惨剧也平常得不再是书里的荒诞。</p>
军阀、政府轮姓登台，江河依旧荒芜。</p>
那时的她便知道，自己个人的情感早已微不足道。</p>
她所追求的生机，也不再只是为了她自己。</p>
眼前的人同她一样，胸有大志。</p>
他既然寻到了治病的良方，便更应该心无旁骛地去践行自己的理念，而不是执着于早已回不去的往昔。</p>
景薄烟看着那人变化不大的英挺中带着浩然正气的脸庞，一字一句，分外清晰地说道。</p>
李文谒双眸微微失神，陷入沉默。</p>
是了，他们之间早已回不到过去了。</p>
现在，不过一个是文坛上的革命党人，一个，是组织精心培育的情报员。</p>
他们为了共同的目的而奋斗，却不再是为彼此。</p>
只是在看到孙饮礼亲密地牵着她出入各个场所，两人之间正如公众眼里那般伉俪情深的画面时，李文谒心里的悲伤实在煎熬。</p>
那明明是曾独属于他的温柔。</p>
李文谒抬眼注视上她那双平静又坚定的眸子，心里酸涩难耐，面上还是露出笑容。</p>
“抱歉了少夫人，刚才喝了些酒，胡言乱语一番，实在抱歉。”</p>
李文谒绅士地鞠了下躬，为自己轻薄的言行道歉。</p>
确实，他不该当着她的面儿说出这样的话。</p>
现在的他，只是来孙家的客人。</p>
那句话，是那一瞬间，他看着镜前梳妆的美人，犹如梦入现实，热血充脑，却是不自禁所吐露。</p>
李文谒眼里流过苦涩，起身时眼神重回清明。</p>
他从袖口拿出一封密函，复如往昔正经严肃。</p>
“上级最新指令，要你想办法即刻运送物资，这是接头人信息。”</p>
景薄烟看了他一眼，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接过，当着他的面拆封了密函，拿出里面的信件看起来。</p>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景薄烟翻动信纸的声音。</p>
在景薄烟看信纸的同时，李文谒顿了顿，继续说道：</p>
“我们在东北的力量遭受国民党与日军的双重围剿，局势险峻，运送物资刻不容缓。”</p>
景薄烟看着手里的信件，又听闻李文谒所言，心下添了几分沉重与烦琐。</p>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景薄烟折起信纸转身，踏出一步顿住。</p>
“三日后，富昇饭店会举行宴会，石田中郎也会参加。”</p>
李文谒闻言，浓密而坚定的眉毛拧起一座小山。</p>
富昇饭店，是吴艳开的大酒店，而吴艳是第三十二集团军司令员吴守恩的同父异母的妹妹。</p>
景薄烟的美貌在吴县无人能及，那些人忌惮孙家的势力，不敢对景薄烟动手，而吴守恩作为镇守一方的军阀，就不会有太多拘束。</p>
如今正逢乱世，缺钱不可，缺兵亦不可。</p>
吴守恩有兵，却无多钱，他自己要钱，养兵更要钱，而孙家最不缺的，就是钱。</p>
特意邀请景薄烟赴会，目的自不单纯。</p>
那石田中郎，他通过组织情报得知，石田中郎不只是一个贩卖西药的商人，私底下，还贩卖火器，走私古物。</p>
此次赴会，他们二人极有可能已是狼狈为奸，心怀不轨。</p>
“那石田中郎怕不是伪军的人，打着售药的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李文谒沉声道。</p>
毕竟，一个普通的药贩子，怎么可能肆意乘坐伪军的军舰。</p>
景薄烟自然懂他的担忧，她走到妆台前，从柜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百两银票，由信纸封好，交给李文谒，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孙饮礼的声音。</p>
“薄烟，薄烟？你好了吗？我进来了？”</p>
景薄烟看了李文谒一眼，点了点头。</p>
李文谒眼底一暗，收好信函，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转身将门打开，在看到孙饮礼时，他俊朗的脸庞染上笑意。</p>
“孙少爷，请。”</p>
李文谒微躬引手，对他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转身下了楼。</p>
孙饮礼睨了一眼那道快速下楼的身影，藏下眼底的戏谑，继续挽着笑意看向景薄烟，只是这抹笑意比他来时更多了几分冷意。</p>
“少夫人，少爷他……”侍女慌慌张张小步快跑进来想要跟她解释。</p>
她有跟少爷提过少奶奶正在跟人商量事情，只是这次少爷竟然没有跟以前一样点头离开，而是径直上前敲起了门。</p>
侍女看了看孙饮礼，又看了看景薄烟，两人身边的氛围带着让侍女心慌的僵持。</p>
“你先下去吧。”景薄烟打断了她的话，漂亮的桃花眼清清冷冷的，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高她半个头的高挑男子。</p>
侍女闻言躬了躬身，小快步退出，独留两个人在房间，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p>
高挑瘦削的身影背着门窗，逆光而立，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细节。</p>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孙饮礼勾着唇，背着手打破了这份怪异的安静。</p>
他笑容里带着探究，见她不说话，他眉眼上扬，眯起眼睛思索道：“孤男寡女……你已婚，可他还未娶……是还放不下你？”</p>
孙滢月边问边逼近，温热的呼吸撞在她的脸上。</p>
卸下戏曲浓妆的她犹如荔枝剥壳，露出白皙清素的肌肤，低垂的目光似秋水剪影，盈盈有光。</p>
“他”应当是现场捉奸的，所以她笑里含刀，话如冷刃，阴阳怪气的直把二人身周的气氛刺得冷冷的。</p>
景薄烟直直地对视上孙滢月的眼睛，带着她看不懂的神色。</p>
两人目光涌动，谁也没有流露出掩藏起来的心思，突然，景薄烟推开她，径直往门前走去。</p>
孙滢月猝不及防被她推开，拧了下眉，略微放大了声响叫住她：“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