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便能见到火源谷上方漂浮的火苗。火光万点,仿佛河谷里的星辰。秦桑一眼看穿,这些火光并非自然生成,而是阵法之力显化。鹳老祖收到了虞道子求救,没有出谷救人,也没有遁走,而是在道场摆开阵势,以逸待劳。遁光疾若流星,逼近火源谷。火源谷里的人察觉到了不善的气息,谷内万点火光微微摇曳。“何方道友,驾临寒舍?”‘唰!’秦桑降落在谷口,声音传进火源谷,“贫道清风,阁下就是虞道子口中的鹳老祖?”谷内。一块露天的赤石上,盘坐一个古怪的男子,此人露在外面的头脸、双手都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发。麻麻赖赖的皮肤上,满是怪异的瘢痕,像是被火燎过的痕迹,瘢痕表面却时不时有黑气浮现。每当某个部位有黑气蔓延,那个部位的血肉都会抽搐一下,淡淡的血色闪过,将黑气压制下去。此人正是鹳老祖!他睁开干瘪的眼皮,看向谷外,用沙哑的声音道:“看来虞道子已经被道长杀了,杀得好!”“哦?阁下知道贫道为何诛杀虞道子?”秦桑在谷口负手而立,目光扫过万点火光。“嘿嘿……”鹳老祖的笑声尖利如鬼啸,给火源谷平添了几分阴森,“无论是何原因,那厮自不量力,招惹到道长,便是死有无辜!这种蠢货,留着他,只会给老夫引来更大的麻烦,所以老夫说道长杀得好!”“阁下也是杀伐果断之人。”秦桑直视火源谷,“看来暗中投靠阁下的,不只虞道子一人,少一个元婴后期高手,对阁下也没什么影响,怪不得修仙界暗流涌动,沙盗之患愈演愈烈。”两人之间有大阵阻隔。鹳老祖却感觉秦桑的目光如同利剑,穿透阵法屏障,落在他身上。他瞳孔猛然一缩,沉默了一下,反问:“老夫来到火域,对各派高手都有耳闻,从未听闻有一位清风道长,敢问道长是哪派老祖?”“无门无派,云游而来。”秦桑淡淡道。鹳老祖被噎了一下。如果真是云游道士,会无缘无故来找他的麻烦?鹳老祖得知虞道子突然被诛,便猜测可能是他某些地方做的过界了,引起火域三宗的反感,给他一个警告。在此之前,鹳老祖早有预料,不管多么小心翼翼,既然插手进来,早晚会有这一天。鹳老祖相信,只要他表现得聪明些,懂得规矩,火域三宗家大业大,不会选择和一个化神中期修士鱼死网破。鹳老祖认定秦桑是火域三宗里某个宗门的隐世老祖,许是担心后辈遭到报复,不愿暴露身份。“沙盗之所以为沙盗,便不会离开沙漠,有些人确实无法无天,连老夫的命令也敢不遵,道长放心,那些不开眼的家伙都会被清理。“至于修仙界的风波,道长言重了。“火域三宗乃是火域霸主,老夫势单力薄,岂敢挑战三宗的权威。实为有人渴求大道,主动投靠老夫,有些甚至包藏祸心,利用老夫的名头狐假虎威,老夫常年闭关苦修,却是被宵小蒙蔽了。“其中若有道长的后辈,老夫立刻斩断联系,断了他们的念想。“不过,那些一心追求上进,矢志追随老夫,共求仙道的同道,总不能全都拒之门外。“是不是这个道理?”鹳老祖早有腹稿,主动示弱,却又绵里藏针,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听到这里,秦桑就知道鹳老祖想左了。来的若是其他人,只为敲打敲打鹳老祖,得到这种回应,基本能够满意而归。只可惜,鹳老祖流年不利,遇到了秦桑。秦桑不再废话,右手虚抬。霎时间,晴天霹雳,火源谷上方雷云密布,万点火光摇曳的幅度骤然加剧。“你!”鹳老祖面色大变,飞快思索究竟是哪句话犯了忌讳,旋即便见上空一片银白。‘轰隆隆!’天雷惊天动地。雷云中心酝酿出一点雷光。所有雷霆都被调动了起来,雷云迸发一道道闪电,肆意游走。灵气浩荡,万千电蛇雷蛟在雷云之间穿来穿去,形成一张弥天雷网。雷云中心的雷光仿佛有无穷的吸引力,吸引四面八方的闪电,汇聚而来。好似百川交汇,雷光愈发刺目,化作一枚高悬天际的神秘雷印,印文若隐若现。此情此景,和在符箓界时,借雷祖之力施展的五雷天心正印符的情景有几分相似,但声威远逊当年。“不好!”鹳老祖大惊失色。只听‘咔嚓’一声,附近群山,包括火源谷内均纤毫毕现。雷印迸发恐怖的雷霆,如天雷劈击而下!漂浮在火源谷上方的万点火光,在这一刻全部凝固了,接着剧烈摇晃了一下,大片大片的火光熄灭。‘轰!’群山震动。火源谷大阵竟被雷击而破,破绽百出。鹳老祖霍然起身,阴冷的双眼涌现惊骇,张口喷出一团血雾。刺鼻的血腥气弥漫火源谷,血雾里漂浮着无数苍白的骷髅和扭曲鬼影。‘哗!’血雾爆散,化作一团血云,骷髅和幽魂随着血雾翻滚,传出阵阵哀嚎,观其残存的气息,生前竟然都是修士。吐出血雾,鹳老祖全身黑气上涌,气息大乱。他强行压制黑气,试图用血雾抵挡雷霆,掐了个法诀,身影一晃,欲要遁入地底。就在这时,谷口忽然射来一道五色流光,正中鹳老祖。正五行神光主禁制,他来不及反应,当场僵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片刻之后,雷霆消失,雷云逐渐散去。秦桑默默体会着五雷天心正印符,他相当于得到过雷祖指点,如今使来,威力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高上神霄箓乃是整个道庭雷法的核心精要所在,对法箓领会越深,参悟五雷院雷法也更容易。片刻后,秦桑收回心神,牵着小五迈步入谷,看到了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鹳老祖。“在下有眼无珠,不识高人。愿追随道长,从此侍奉左右!”鹳老祖奋力疾呼。“你背后可有师门,是受何人指使?”秦桑问。“道长明鉴,在下早早被逐出师门,无门无派,原本在暮落山修行,后遭宵小暗算,被逼出暮落山,被迫迁移到此,背后无人指使……”鹳老祖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回答。这番话还有另一重含义,告诉秦桑,收了他不会担上许多因果,相当于白得一个得力属下。他的敌人有些来头,但绝对奈何不了眼前这个道士。蝼蚁尚且偷生。鹳老祖心存期待,看到秦桑的神情,却感到一丝异样。对方听到他这番话,好像有些……失望?只见秦桑轻轻摇头,语气平淡道:“贫道是来杀阁下的,不是来和阁下谈交易的。”“为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杀我!”鹳老祖怒火中烧,发出厉吼。他忽然想起秦桑之前问的那些问题。“就为了那些沙盗?就为了那些死不足惜的蝼蚁?你就要替天行道?替天行道!”鹳老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心底涌起浓浓的荒谬之感,突然发出狂笑。“哈哈……”“世间恶人不计其数,修行者有几个手上没有冤魂,你杀得过来吗?你自己就能清清白白?”“暮落山妖魔无数,你怎么不去暮落山替天行道!你敢不敢杀上落魂渊!”一声声质问,在火源谷回荡。秦桑平静地看着鹳老祖,虚指点向鹳老祖眉心,淡然道:“如有必要,会去的……”笑声戛然而止。鹳老祖气息全无,眼睛里残留着不甘。“落魂渊……”秦桑轻轻念出这三个字。据他所知,落魂渊是附近唯一能和云都天抗衡的大势力,位于暮落山极深处。在云都山修士口中,落魂渊皆是邪魔外道,多年来却能和云都天相安无事,由此可见落魂渊的实力。双方以暮落山为界,云都山修士轻易不会跨过暮落山,井水不犯河水。以秦桑对云都天的了解,云都天的太上宗主乃是炼虚期修为,但不知是炼虚初期还是更高。云都山无人敢违抗云都天的命令,没有人见过这位太上宗主出手。太上宗主便是云都天修为最高之人,除非还有隐藏的炼虚修士。如果落魂渊和云都天实力相当,抑或稍逊于云都天,秦桑为了参悟杀道,并不介意找他们的麻烦。可是……秦桑暗暗摇头。他从四火镇杀到火源谷,无论炼气、筑基,乃至元婴、化神,但凡作恶之徒,毫不留情,仍未感受到那一丝对大道的触动。“刚刚下山就想要有所成,未免太急功近利了,”秦桑自省。道法自然。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许,不必刻意,无须苛求,反而能柳暗花明,水到渠成。秦桑看向小五,还记得下山的初衷,是为小五消磨魔意。挥手散去血云里的冤魂。秦桑取了鹳老祖的遗物,发现宝物不少,却没有令他眼前一亮的。不过,其中一些东西可以利用。秦桑脑海中闪过五雷使院印里记载的一些雷霆之道的宝物。不多时,秦桑等人离开火源谷。他决定继续南下,但离开前要把鹳老祖的余党清理干净,既然做了,就要有始有终。“下一个,殇雪宫。”秦桑目望东方。两人、一马、一鸟,在夜色中飞驰。“这次分我一点儿!”天上传来朱雀不满的叫声,它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早就按捺不住了。……和其他门派不同,殇雪宫山门位于地下,围绕一处寒泉而建。殇雪宫功法特殊,可借炎火之气,淬炼自身阴寒之功。殇雪宫祖师选择将山门建在此处,将地下直接挖空,一座座冰宫以寒泉为中心排列,鳞次栉比,在阴暗的地下空间闪烁冰蓝光彩,景致绝美。这一天,殇雪宫犹如遭到了烬风摧残,超过半数冰宫坍塌。殇雪宫弟子龟缩在完好的区域,看着面目全非的山门,以及被摧毁的护派大阵,有的满脸悲愤,有的两眼茫然。所有人都能看到,用鲜血刻在一面冰壁上的累累罪状,触目惊心。“咳咳……”寒泉旁,两女子搀扶着一名老妪,老妪脸色苍白,咳个不停。三女均心有余悸,方才她们声称是殇雪宫家事,不料那人一言不合直接破了山门,幸好只诛奸邪,并未滥杀无辜。“红姥姥自取灭亡,牵连师门,今日不死老身也不会饶她!传令下去,任何人不许外传,老身要去门……”……殇雪宫、归龙洞、清波山、三山匪寨……以及如北漠十三鹰一般的各路沙盗。秦桑不厌其烦,一个接着一个挑过来,所过之处,血染黄沙。沙盗势力被连根拔起。……三山匪寨之一的罗梦山。秦桑站在山顶,脚下伏尸无数,四周山壁上血书满布。“该南下了……”“道长好重的杀性!”远处忽然传来人声。在罗梦山外,一座山顶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位魁梧的大汉。大汉身高一丈有余,器宇轩昂,身着火红长袍,长袍上铭刻密密麻麻的符文,显然是一件异宝。秦桑早知来人,隔山望去,目露奇异之芒:“道友认为沙盗不该杀?还是这些沙盗和道友有什么渊源?”大汉眼皮急跳,他是亲自去过火源谷的。忍住后退的冲动,大汉连连摇头,撇清关系,“沙盗为祸世间,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早就想铲除他们,忌惮那魔头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多谢道长为我们铲除祸患!”顿了顿,大汉抱拳道,“在下门缚萧!不知是否有幸,请道长登门做客,让我火域三宗尽一尽地主之谊。”“火域三宗,久仰久仰。不过,贫道将往别处游历,来日有缘再会。”秦桑摇头,牵马欲走。火域三宗里,门的山门离他道场最近,显然还不知周围多了个邻居。得知秦桑要走,大汉暗暗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追问:“这……是云都天的意思?”他也不信,秦桑纯粹为了斩妖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