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彭老大装的可怜,事实上这些年不管是兰芳公司还是和顺联盟,都处于史上发展最好的时期。随着大规模械斗的停止,各家公司运营稳定,发展迅速,而且利润颇丰。眼下整个西婆地区的华人公司年采金总值高达370万西班牙银元,也就是263万两白银,而和顺联盟每年的产值就高达190万两。
鉴于商机之蓬勃,闽粤沿海的海商们每年都会载运大量物资百货前来交易。诸如如鸦片、食盐、粮食、棉纱、生铁、火药及五金利器等,航抵坤甸及三发两地贩卖;各家公司则以黄金、钻石、燕窝、黄腊、藤竹、黑檀、胡椒、樟脑等土产与之交易。仅坤甸一港,每年就有五艘红头船南来贸易。
因为贸易兴盛,所以三发这里获取大陆上的消息就很及时。北海镇这些年对满清朝廷的所作所为,以及在两广沿海和安南搞的那些事,各家公司的大哥们都听说过。不过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也就当个酒桌上的故事。
两年前谢结也派人去过巴城“拜码头”,还试图向北海镇购买武器。不过和兰芳公司一样,无论是邓飞还是王远方都没同意。谢结觉得既然你们不给面子,那我也不用上赶着巴结,大家各做各的事,各发各的财。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北海镇对付荷兰人所使用的强大武力让各家大哥都惊愕不已。他们这才知道,对方可不是什么过江龙,而是妥妥的巨鳄,比荷兰人还凶。面对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势力,相处之道绝非那么容易。
彭老大假惺惺的谢绝了对方的好意,随后朝在座众人一抱拳道:“诸位,谢大哥方才所言不差,我等漂洋过海不外乎是效法陶朱,挣个百万身家,传给子孙后代,光耀家门。那北海镇赵王要是能让咱们衣锦还乡,莫说是两万银元,就算让彭某把结连公司一半的矿区孝敬给他都行!可官府唉!咱老彭没读过几年书,可评书话本也看了些,历朝历代那些当官的,一个个表面上说的好听,可背地里拿了好处翻脸不认人的事太多了。”
坑尾公司的刘阿水道:“是啊!谢大哥,钱虽然不多,大家也出得起,可万一把那位的胃口给吊上来,以后要的更多怎么办?咱们当大哥的苦点,少吃几顿都没什么,可手下还有一大群兄弟呢。”
谢结心说刘阿水你个鳖下的卵,老子都声泪俱下了,居然还在说怪话,早晚找机会收拾你!
要知道十四家公司虽然都是客家人,可结连公司的人员大都来自揭西五云镇;新屋公司的来自福建永定;大港和三条沟等公司都是陆丰和惠来移民组成;坑尾是惠阳客家人;至于那些八九十之类的公司则都是海丰人。此外,在打唠鹿以东的拉腊地区还有七个揭西的客家人公司,多以“和”字命名。如源和、英和、长和等等。
罗芳柏有一点没看错,历史上仅过了十五年,和顺联盟内部在经过长年械斗兼并后,只剩了七家公司;荷兰军队进犯三条沟后又减至四家,等到和顺联盟灭亡前,只有三家硕果仅存。
说起来西婆的这些华人公司要想合并,必须要以方言为前提;就算同为客家人,只要方言不同,合并是绝对没戏的。问题是这年月公司之间的吞并方式就是械斗,以求将对手赶尽杀绝。
另一边,回到住处的赵新也在想着如何统合西婆罗洲的各家华人公司,以及如何将东南亚的百万华人有效的组织起来,这样才能将东南亚“以夷变夏”。只不过他的着眼点,是如何对以宗族为纽带的公司社群组织进行彻底改造,剥夺其对社会公共资源的控制权,破解其权力体系的经济基础。
有人说,人类的本质就是党同伐异。每个人会天生把其他人划分为同类和异类,维护同类,排斥异类。而这年月的异类就是方言不同,血缘不同。
宗法制度是古人在环境极其恶劣的条件下,为了生存而建立的一种社会保障制度。经济功能是主要的,其他功能是衍生的。小农经济下的定居生活,必然面临资源有限的困境,为了确保自身的生存资源应付因此而起的冲突,乡村宗族便结成武装以图自保,械斗便由此产生。
赵新现在要考虑的,是削弱宗族势力后,如何确保底层民众的利益诉求。光有法律肯定不行,古代中国老百姓素来是“屈死不见官,冤死不告状”。赵新如今觉得,是时候在东南亚的华人群体里引入农会制度了。如此也算是个试点,为以后北海镇政权下乡做个准备。只不过这里还有太多的细节,需要好好想想。
他信手拿起桌上的一本线装书,打开后翻到某一页,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宗者,何谓也?宗者,尊也。为先祖主者,宗人之所尊也。《礼曰》:‘宗人将有事,族人皆侍。’圣者所以必有宗何也,所以长和睦也。大宗能率小宗,小宗能率群弟,通其有无,所以纪理族人者也。宗其为始祖后者为大宗,此百世之所宗也。”
赵新看完这段文字,便将手中的书撂在桌上,用手揉着眉心。一旁的阿妙不声不语的走到他身后,伸出芊芊玉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了起来。
“《白虎通义》。这书说什么的?”
听到阿妙提问,赵新闭着眼淡淡道:“东汉时的古书,讲三纲五常六纪的。”
“三纲五常我听你说过,六纪是什么?”
“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古人说‘三纲法天地人,六纪法六合’。总之是让人老老实实听老天爷的,别跟皇权捣乱。”
“你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吗?怎么看上它了?”
赵新抬手拉过阿妙的小手捂在自己脸上,一脸无奈的道:“哎~~有什么办法,容甫先生给我开的书单,总要看完才好。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连我都敢甩脸子。”
阿妙想起以前赵新被汪中狂怼一番之后气的发狂的样子,不由吐了下舌头。此时一旁蜷缩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多福打起了呼噜,声音时高时低。赵新苦笑道:“多福太胖了,呼噜声比我还大。你不能再由着它性子了。听我的,每天就给它吃两顿。”
阿妙道:“它都老了。上次刘先生说,多福已经快跟六十岁的老人一样了。我总想着都这么大岁数了,想吃什么就吃吧。”她口中的“刘先生”就是刘铮,这厮每次回北海镇,赵新都会让他给多福做个检查。
赵新哭笑不得的道:“你啊,太宠着它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赵新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于是便让阿妙抱着多福去休息,自己把整理的思绪写下来。
阿妙摇摇头,先给赵新的茶杯里续了热水,然后便坐在沙发上,用手轻轻的摩挲多福。她转头望向伏案疾书的赵新,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最好一直永远下去。
明清时期,在广东的海陆丰地区和北部的揭西地区也居住着大量客家人,然而由于他们与福建人毗邻,所以被称为“半山客”。虽然同为客家群体,但半山客的方言介于福建话与客家话之间,跟嘉应州的客家人交流时,彼此只能会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