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一与邭沉二人眼皮一跳,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中涌上千般猜测,但思及楮语在前问话,又俱保持沉默暂不开口。
楮语面色依然平静,只是指尖金芒无意中更亮了几分。她无声看着柳先生,只一副待他继续自述的态度。
柳先生那似乎又有些不受控制的神色也不过短短一瞬,很快便恢复儒静之色,然语气中带上了些别的情绪:“今晨我出门不久后被城主府守卫寻到拦下,他们道城主邀我有事相商。我见着时辰尚早,便跟去了。”
“那金陵城主竟以名曲词谱与灵石宝物与我谈交易,要我加入什么‘金陵乐行’,关闭我自己的乐坊,去城中其余乐坊皆挂上‘教习’之名,但只教乐行为我安排的学生与重金求学之子。”言至此处,他顿了顿,而后冷嗤一声,“我方才说了,我初入金陵本就欲去城中名坊任教谋生,但发现各乐坊皆不正乐道、只图钱利,才自建乐坊。”
他的语气略激动起来,却又十分坚定:“我执教虽为谋生,但教的也是有天资与好乐之心的学生。这什么金陵乐行的教习之事,与我心相悖,因而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话音落下,他的胸膛尚因方才一瞬的激动而微微起伏。
楮语静听着,同时观察着柳先生的每一分神情变化,她沉默看着他时,脑中响起清晨晁澈以雀跃、欣喜的语气伴着崇爱之情与她说的那句“柳先生人真好”。
再响起一路自年幼的晁澈口中听到的与邭沉侃侃相谈的那些乐理。
再响起晁澈抱着断弦筝坐在教习室一地狼藉中抬起被泪水与血迹糊花的脸时低哑虚沉的那声“阿姊”。
和方才误以为她要杀柳先生时急促惊慌而恳求的两声“阿姊”。
猜测已十分清晰地浮现。
若晁澈是心魔境之因。
那这位生而为魔但隐姓埋名定居金陵的乐师柳先生,则是晁澈所痛、所憾、所不甘的一位重要的事中人。
结合崇一所言,明日深夜魔修屠戮城主府……
楮语悄然自玄字环中取出那支白玉珠钗,隐在宽大的宗服袖袍之下,平静地问道:“而后,你便自城主府中出来了”
柳先生微微平静下来,答道:“我先回了乐坊,然坊中竟无一人,教习室桌椅散乱、一片狼藉……我心感不祥,便旋即回了家。”
说到此处,他浑昧的思绪好像终于突然清晰了,他忽的瞪大了眼,看着楮语:“我家中这……不是你们几人所为!”
楮语眉梢微挑,倒略感意外。
她观这位柳先生的性情:爱妻深切,却难以克制情绪;醉心乐道,却清高气傲、不通俗事。本以为他还需要许久才能想通这一点呢。
既如此,也不必楮语再作什么解释,她自袖袍下伸出手,递出手中的白玉珠钗,道:“这是我方才在地上拾到的,应当是先生妻之物,现下归还于先生。”
但她的动作立时顿了顿。柳先生正被缚魔索困缚,动弹不得。
柳先生自然欲伸手接过,亦想起来自己暂时动不了。
楮语便将手一收,暂时先继续拿着,言简意赅道:“先生不在乐坊时,你那些个‘有天资且有好乐之心’的学生,欺侮了晁澈,教习室之乱乃他们所为。”
柳先生刚想起其妻之事,闻言不由又先看向了晁澈,而后瞳孔微缩,这才注意到了晁澈被包扎起来的双手。
他面色惊诧,语气有些不可思议:“这……”
晁澈下意识地缩了缩手,眼神有些闪躲,没有对上柳先生的目光。乌云正巧轻叫了一声,吸引去了她的注意。
“此事我已解决。”楮语平静而自然地打断柳先生的话,接道,“但先生赠予晁澈的那架筝被摔损了,还断了弦,此行本是前来寻先生修筝的。”
她顿了顿,转了话锋,“不过,现下或许有一件更为首要的事。”
楮语垂眸看了眼手中珠钗,问道:“先生可知你家中为何这般模样、你妻又去了何处”
显而易见,若屠城主府的魔修是柳先生,那么引他魔性大发的,想来必是与其妻相关之事了。
柳先生被楮语的一番话牵着,思绪接连跳转。楮语问话之后,他费了几息时间才落到楮语的问题上,又再思索了几息,却犹疑道:“我魔气本就微弱,且从不于旁人面前显露……”
对上楮语微冷的目光,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才当真是意外,因在我家中,我才……”
见楮语似信非信,柳先生只好继续道:“城中应当并无修士知晓我身份,魔门那边也不该知晓我在金陵……我也并不曾树敌……”
他又忽然顿了顿,瞪大了眼,“难道是我拒绝了金陵城主”但旋即他又犹疑起来,“可是……堂堂城主,不至于派人闯入我家中……”
崇一旁观到此时,目露无奈之色,摇了摇头。
邭沉似乎没什么表情,不知他在想什么。
楮语任由柳先生说到这,对他的观察已经足够解答她心中的诸多疑惑、验证她心中的推测了。她便直言道:“先生错了。”
她抬眸,声音略轻但清晰,语气平静而肯定,“先生之妻,应当在……”
“柳先生可在”
忽有陌生中年男子的声音自远处的院门处响起,打断了楮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