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里,菜上齐了,炒面片里的番茄在学辰眼中化为一片猩红,血浪狂袭,冲透经脉。
学辰忍住突发的晕眩,刚刚闭上眼睛,额头覆来关切的温度。
迟到的苏滢坐在他身侧,扒开他额角碎发,问道“刚被提拔,云展演又出尽风头,大好年华自己出去喝闷酒,有什么想不开的?”
李烨凑来道“知道你跟韩熙处对象,心里不痛快呗。”
苏滢愣住了,几个人陷入奇特的沉默。
“给你们报个喜啊。”毕然打破僵局,“我们家那老房要拆迁,年底就要评估了。村里人都疯了似的抱团领证,能结婚的结婚,能生孩子的催产,那叫一个乱啊。”
苏滢拍掌道“我替唐觅做主了,明儿就让她穿个桑巴舞裙扑你,一步到位,直接扑进你们家户口本里!”
“她要是愿意,那就尽快吧。”毕然羞涩垂首,他终于有资本往前迈上一步,走向心上的人。
李烨忙问“苏滢,你别怪我说话直哈,韩家里里外外哪有好人?老子不仁不义出卖朋友,后妈逼走情敌鸠占鹊巢,而韩熙就是个交换遗产的工具,他亲妈是谁都没人知道。”
苏滢正色道“她母亲是韩家的禁忌,来历被人恶意遗忘掉。可是,她有未婚妻的名分,有尊严,也有姓氏,她姓颜。”
清如!
她曾是韩静泊的未婚妻。
学辰目光一滞,他想起宁阿姨说过,清如厌恶生她养她的乡土,一旦飞去,便忘记巢穴,她归家时怀着身孕,可那孩子是谁的,连颜院长都不知情。
负了清如的人必是韩静泊,颜家祖传的首饰盒也在他手上,那是清如临死都念着的东西,所以睿暄才不眠不休仿制了一个……
李烨犹疑问道“传闻韩熙前女友遭到抛弃自杀了,那是啥时候的事儿?”
对苏滢来说,蓝茵是一片荆棘。
墨瞳水光盈盈,她释然道“报道的原文我看过,是在三年前的冬天,春节前夕。韩熙是被迫分手的,他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伤天害理。这事儿我不想再提了,人总要往前走的。今天你俩做个见证,我跟学辰拜把子,以后他就是我亲哥。”
他们的言谈在学辰耳中化为灰烬。
三年前的腊月,他提着年货赶回大院,在雪野之中遭遇偷袭,有人将匕首比在他颈间,有人抓起他的头发迫他面对镜头。
今天他才明白,定是韩静泊命人动手,再用视频胁迫韩熙。
为了保他,韩熙失去了蓝茵。
他竟成了韩静泊的帮凶!
所以,害睿暄抛弃本名的,正是自己。把他禁锢在韩家失去自由的,也是自己。
学辰的冷汗一层层从骨血里渗出,整个人瘫软着,像个刚出生就失去了怀抱的婴孩。
苏滢让他枕在肩上,用母亲般予人安定的力量抱住渐渐透明的身体,她很怕,她在发抖。
母亲就是在她肩头离世的。
苏滢不断唤他的名字。这些年她总在想,若是当初她摇着母亲喊她回来,也许就不会失去她了。
学辰听到有个女孩叫他的名字,他没理会,赤脚踏进清冽的溪水,住在核桃林中的蜗牛驮着一座纪念碑,碑文是浅灰色的漩涡线,它歪头看着这群没有家的小孩子,走过的地方有道湿润的白痕,个子不高的小男孩用树枝写下他的名字,婉若游龙的行楷,每一笔都像在雕刻。
颜睿暄!
黑暗接踵而至,场景变了,学辰躺在大院门前,古槐的枝桠穿过他的身体。
秋千是大院的心脏,大院是古槐的心脏。
而我的心脏,在哪里……
胸前一痛,学辰张开了眼睛,呼吸渐渐恢复如常,僵尸般地与苏滢拉开距离。
他不发一语,很慢很慢地将面前的炒面片儿吃下去。
李烨说,学辰在出院之前做了全面检查,影像和指标查不出任何异常。
只有苏滢明白,他的病因是把魂魄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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