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驾车的蔡家老仆立刻转身朝着马车中禀告了一声,片刻之后,蔡邕自马车张揭帷而下。
“这次老夫能侥幸逃得性命,倒真是多亏了你们二人。”蔡邕看着两人感慨了一声。
谁能想到救下他性命的竟然是两个年轻人。
“蔡公不必客套,此事还是玄德出力多些。不过玄德也是为救他将来的岳父嘛,义不容辞之事,担些风险自然也算不得什么。说来倒还是操亏了些,日后蔡公回到雒阳,定然要把那几首珍藏的琴曲教我。”曹操调笑一声。
“好,到时我便教你。”蔡邕笑着接过曹操递上来的酒水。
刘备不理曹操的调笑之言,开口道:“蔡公到了幽州可去涿县,备在此处稍有根基,定然不会让蔡公受了委屈。幽州边塞之地,山高路远,刘幽州也是天下名儒,自然不会与蔡公为难,故而蔡公只当此行是看风景也就是了,无须太过担忧。”
蔡邕点了点头,这次能免了杀身之祸对他来说已然是幸事,如今能不去朔方更是喜上加喜,他与刘虞本就是旧相识,倒是也不担心日后在幽州的日子。
“旁的事情都好说,唯有一事放心不下。”蔡邕将杯中的酒水饮尽,眉目之间带着些忧愁之色,“我这前半生奔波劳碌,这才攒下了万卷藏书。只是如今既然是贬谪而出,自然不能随身带着这些书籍同行,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书卷了。”
“此事倒也简单,那便将那万卷藏书都交给玄德带会缑氏山上去就是了。如今玄德为蔡公之婿,加上山上又有卢公在,即便城中的世家之人有什么旁的心思,料他们也不敢轻易出手。”曹操笑道。
“孟德果然多有主意,这倒是个好法子。”蔡邕笑道。
他本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如今他与刘备是翁婿的关系,自然不好开这个口,不然倒像是他有求于刘备一般。
天下的岳父,总是想要高上女婿一头的。
刘备闻言立刻点头,“蔡公安心,有备在,定然护那些藏书无事。”
“说来玄德这称呼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
曹操在一旁打趣一声,接着便是刘备的迎面一拳,好在曹操早已准备,侧身闪了过去。
“时候不早了,我也当起行了。”蔡邕将手中的酒碗放下,转身走回到马车中。
车马远去,烟尘滚滚之际,似是有人悄悄掀起了车上的帘幕。
尘埃落定,车马远去不可见。
曹操自顾自的倒上一杯酒水,看向一旁的刘备,“玄德宽宏,莫要怪操之前的试探之举才是。”
他所说的自然是当日的豪杰英雄之论。
“孟德也是为了蔡公之事,备自然不计较。更何况孟德所谓其实无甚错处,只是不择手段了些。”刘备也是自行倒上了一杯酒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此即便是真的事情做成了,只怕也要多受旁人非议。”
“于操而言,事情唯有成与不成,求的只是一时之利。人生百岁,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操自小便已受够了宦官之后的骂名,至于身后的骂名,谁又能顾的上?”曹操笑着饮酒。
“孟德如此心思、想来是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了。”刘备笑道。
“无朋无友,也总好过轻信于人,最后又被所谓的友人背刺一刀的好,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笑了笑,没言语。
两人手中酒杯相碰,诸般言语尽在不言之中。
而在远处,更有一人望着蔡邕车马远去的烟尘,伸手摸着腰间的长剑。
此人正是当日刘备与关羽见过的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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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岁,灵帝下诏,欲为鸿都乐松等三十二人做图立赞,以劝学者。
上书令阳球上书,劝说灵帝罢鸿都,重视太学与东观之学。
书上,不省。
今日刘备正牵着马走在雒阳城中,这些日子他除了去蔡邕府中将那万卷藏书一车车的运到缑氏山上之外,已然极少来雒阳了。
蔡邕一事让他近乎得罪了所有宦官,即便如今这些人不敢对他动手,可相看两厌,他自然也不愿来城中找麻烦。
说来当日他将蔡邕的藏书搬到缑氏山上时,还在雒阳城中闹出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所谓诗书传家,寻常人家想要求一书而不可得,如今藏书万卷就这般被搬到缑氏山上,莫说是那些雒阳城中的小门小户,即便是那些绵延传承日久的世家大族,看到这一幕也是难免起了些心思。
只是正如当日曹操所言,刘备的身份已然足够要他们忌惮几分,更何况缑氏山上还有个卢植在。
卢植在朝中的官位虽然算不得高,可此人身兼关东关西两大显学,在文坛之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故而即便是袁氏这般的庞然大物,也只是能起些心思罢了。
当日刘备带着马车搬书之时引起了半城围观,倒是又让他出了一场风头。
此时刘备正在心中想着事情,忽的有人拦在他马前。
他驻足抬头望去,倒是识得此人。
正是如今的上书令阳球。
“于城中遇到刘君不易,刘君可有闲暇,不如共饮几杯?”阳球笑道,只是许是不常笑得缘故,故而此时他面上强扯起的笑意极不自然。
“既然阳君相邀,备自然是要应下的。刚好备也有些事要与阳君询问一二。”刘备也是笑道,“只是不知阳君想去何处?”
“常闻刘君家的女儿红不差,只是球向来囊中羞涩,故而只是闻名而未饮过。如今机会难得,球倒是要厚着面皮,请刘君请上一请了。”阳球倒是半点也不客套。
“阳君请我饮酒,反倒是要我请客,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刘备笑了笑,“阳君若是真的囊中羞涩,不如记账如何?阳君的信用备还是信的过的。”
阳球先是露出一个错愕的神情,接着缓缓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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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舍之中,两人寻了张桌子,面向而坐。
阳球打开桌上酒水的泥封,先是自顾自的饮了一口,长出了口气,叹息一声,“世上之人,常有名不符实之事。原本以为你这在雒阳城中卖的价值千金的酒水也是如此,不想如今亲口所尝,才知价钱确是贵了些,只是相较那些其他的寡澹酒水,算是难得的好酒了。”
“世上多有名不副实之人,那阳君又如何?”刘备笑道,“昔年你我也是初遇于酒舍之中,彼时备尚以为阳君虽是行事暴戾了些,可终究是世上难得的豪杰。只是如今看来,备倒是着实有些失望。”
“刘君既然提及此处,我倒是有一言要问。”阳球饮了口酒,“我派出去的那些对付蔡邕的刺客,可是死于刘君之手?”
当日阳球曾派了不少刺客去追杀蔡邕,只是时至今日尚未有人回返,想来多半是折在了外面。
刘备倒是不曾遮掩,笑道:“确是备所为。”
蔡邕虽是改判到了幽州,可刘备还是要史阿派了人在暗中跟随。至于那些押送之人,其中有一些是曹操安排的人手。
“果然是刘君的人手。”阳球笑了笑,“至于我与蔡邕之事,乃是私人恩怨。非是公家之事,如今既然失败了,那败了也就败了。我日后也不会再找他寻仇。”
刘备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阳球会不会继续去找蔡邕寻仇,他其实根本不在意。
若是他阳球能在幽州地界上伤了蔡邕,他还要称阳球一声好人物。
“蔡公之事不提,备记得当日初见之时,阳君言语之间恨宦官入骨,如今为何又与宦官搭上了关系?“刘备笑道,“莫非昔年阳君所言,皆是为邀名而已?而你阳球,真的就只是个屈服于权势的蝇营狗苟之人?”
此时阳球已然连饮数碗,他将酒坛里的最后一碗酒倒入碗中,扯了扯嘴角,“刘君,当日你我初次相遇,正是我初来雒阳之时,落魄穷困集于一身。于彼之时,谁人不知天下汹汹,宦官世家勐于豺狼。只是我当时不曾想到,在这天子脚下的雒阳之地,看似一片清平之下,其实并未比别处好上半分。”
刘备饮了口酒,没有言语。
“如今刘君问我为何要与宦官有牵扯,我倒是想问刘君一句,若是我不曾与宦官有牵扯,可还会有今日的上书令阳球。”
阳球自问自答,“想来是不会有了。”
“如今刘君问我到底是何等人物。”阳球笑道,“我如今只能说日后刘君自然知之。”
刘备看向阳球,忽的问道:“阳君今日请我饮酒,想来并非是只为言语此事。”
阳球笑了笑,“我虽与蔡邕有仇怨,可于蔡邕之事也看清了刘君的为人。故而今日相邀刘君饮酒,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阳君有把握我会应下?”刘备笑道。
“你会应下的。”阳球抬起手,喝光了碗中最后一口酒水。
“酒水钱先记在账上,希望我日后能有偿还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