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刘玄德第一百零二章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二)(56k)
两人策马直入雒城。
雒城东南为百官所居之地,谈笑皆是宦途人,自然与外城那些寒民所在之地不是一般样貌。
贾诩所在的雒城之北与城西城南相比已然像是两处人间,与这城东更是比不得。
便像是一处高楼,层层而起,越低之处越发贫寒。于最低处,恨不得只有茅屋数间,所食唯糟糠而已。而高处宽屋大院,锦绣堆积,顿顿鱼肉,犹然不足。
其间道路横纵交错,整洁分明,两侧叫卖之声不断,往来行人多是配剑悬玉,衣着整洁,行步之间也是一板一眼,极有分寸。
昔年霍光谨小慎微,几十年不曾走错一步,如今后世读书之人倒是将他举动学了个周全。
沿街两侧,高门大户占地极广,院墙高耸,高屋林立。
极尽汉家之威仪。
两人虽不是第一次前来,可牵马步行其中,依旧会有一种乡下人进城之感。
刘备慨叹一声,“若不是已然去过城北,骤然见到这般风光,定然是要以为我汉家如今风光还是极盛的。”
“云长可曾听过一个典故?将蛙置于煮着水的鼎中,水尚温时,蛙尚会于水中嬉戏。若是时间久了,鼎中之蛙安于享乐,其后哪怕鼎水煮沸,蛙也不会自鼎中跃出,直到被沸水所煮而死。”刘备笑道。
“兄长博学。”关羽摇了摇头,“只是这个典故羽却是不曾听过。”
刘备望向街上所行之人,其中不乏朝中的官吏。
前后促拥,威风八面。
“这些人,又如何不是鼎中蛙。”刘备笑道。
有些言语他不曾出口。
灵帝之后,乱世流离,这些如今安居高卧的人上人,日后总也是要尝尝那些寻常人吃过的苦。
他忽然想起一事,重重拍了拍额头,“咱们先不回去,好不容易入城一趟,我倒是要带你去见个你钦慕的大人物。”
之前卢植曾有书信传回山上,说他若有闲暇可去拜访蔡邕。
依他的性子他本该早就去的,只是这些日子确是身边的事情太过繁杂,一时之间倒是让他把此事忘在了脑后。
方才他也是想起山上的屋中还有张芝的一幅字。如今已然走到了此处,若是不去蔡邕那里去“求”几张飞白体的书法,岂不是过宝山空手而归。
他可不是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
“兄长,这雒阳城中还有何大人物?”关羽不解道。
如今雒阳城中的大人物确是不少,都是些跺跺脚就可让整座天下一震的大人物。只是若说是能让他关羽钦佩之人,他倒想不起还有何人。
刘备笑道:“我不在山上之时,你不是去抄了那太学门前的石经?那石经便是此人手书,然后再由工匠所刻。”
“兄长说的是蔡公?”关羽神色一动。
刘备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正是蔡公,可惜益德不在,不然说不定他要拉着蔡公抵足而眠了。”
关羽闻言也是一笑,自家这个三弟最是尊崇读书人。
两人也不再多言,牵马而行,脚步加快了几分,都想早些看看这个名闻天下的大儒到底是个何等人物。
…………
二人牵马而行,不想走到一处长街之时,前方却是拥堵了起来。
行人纷纷驻足而停,团团围拢。
刘备带着关羽自人群之中挤了进去,见有双方正在对峙。
一方是一群身形颇为剽悍的汉子,牵马持刀,气势汹汹,为首之人方脸粗眉,满脸桀骜。
另一方则是一架寻常马车,车中之人不曾下车,珠帘漫卷,看不出其中之人。
唯有驾车的老仆此时下了马车,正在与对面那些汉子对峙。
“你们这些人莫要不讲道理。分明是我们先到的。再说马车繁重,我在此处根本转弯不得。你们是马匹,让路还容易些。何必咄咄逼人。”一脸沧桑的老仆道。
“原来是争道之事。”刘备点了点头。
争道之事历来常见,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不想他身旁有个文弱士人模样的行人,望着那个满面彪悍的汉子却是叹气一声,“这马车上的人多半是新来雒阳,竟然连此人都不认得。”
“此人在雒阳很出名不成?”刘备有些惊讶,如今雒阳城中的大人物他见过的也不算少了,却是不知此人是哪号人物。
“此人确是有大名,只是是恶名罢了。”那士人叹了口气,“此人姓曹名破石,自身算不得什么人物,可他兄长却是如今声势显赫,权倾朝野的大常秋曹节。”
“原来是曹节之弟。”刘备点了点头,“那确实是有嚣张跋扈的本钱。只是不知他到底做下过何等恶事?”
“此人仗着曹节的威势,如今在雒阳城中弄了个越骑校尉之职。当初他手下曾有一个伍长,伍长妻子长得貌美,结果被曹破石看重,竟然向这个伍长索要此女。伍长为了身家性命只得答允下来,可他那位妻子却是不答应,最后更是以死明志。”文士叹息一声。
刘备冷笑一声,“原来林冲之事,早已有之。”
“他在雒阳城中如此横行霸道,莫非便真的无人敢管?雒阳城中无王法不成。”
站在刘备身后,一直静听的关羽突然开口,此时他双目微睁,死死的盯着曹破石。
刘备知道,关羽此时心中已然起了杀机。
“管,谁敢管?”文士又是叹惜一声,“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就算是有人敢冒大不违,将此人抓入牢狱之中,可今日进去,人家明日就能出来,抓他之人说不得还要搭上一家身家老小的性命。”文士倒是将事情看的明白。
“郎君倒是知道的不少。”刘备点了点头,知道此人所言不差。
“这些事情,雒阳城中的人都知道,只是敢不敢说罢了。我也是过几日便要外出补缺了,这才敢和你们说道说道。”
刘备眯了眯眼,真是好一个曹家破石。
此时长街之上,一脸剽悍桀骜的曹破石听完对面驾车老仆的言语,只是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阴冷笑意,“想要和我讲道理,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可知我是何人!”
无须曹破石开口,他身旁的汉子早已代为回答,“此乃曹长秋之弟,朝中的曹越骑。你这老儿,如何有眼不识泰山!”
驾车老仆听闻此人之言一愣,面上露出些惊徨之色。
他们虽来雒阳不久,可也听过曹破石此人的名头,自家家主还曾专门叮嘱过莫要招惹此人,谁想今日竟会狭路相逢。
曹破石见了此人脸上的神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最喜欢的便是在旁人脸上见到这般惧怕自家的神情。
驾车老仆也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他只得开口道:“我家家主是……”
“我不管你家家主是何人,在这雒阳城里,我还不信有人可压下我一头。马平,把那匹无人能驯服的马牵上来,给我撞上去。”曹破石狰狞一笑。
他身旁一个随从应命一声,自身后牵出一匹枣红色骏马。
此马身量高大,风棱瘦骨成,长鬓披散,双耳竖立,呼吸之间,如吞吐云雾。
这匹马是西域的胡商所献,说是大宛骏马,可惜人有傲骨,马也如此。
数日下来,曹破石竟是不能驯服此马,此次出城他们也是为了再做尝试,若是不成,便要将这匹马宰杀掉。
马是好马,可他曹越骑得不到的,宁愿毁了也不愿给旁人。
那叫马平的汉子用手中刀鞘重重的拍打在马臀之上,那马吃痛,发足朝着对面的马车奔去。
驾车老仆惊慌失措,四周围观之人都是叹息一声,想着多半是要见到一场惨剧了。
不想那惊马眼看着便要撞上马车之时,一个红脸汉子却是从一旁窜了出来。
他伸手扯住马背上的缰绳,双脚在地上重重一跺,竟是一个翻身,直接跃到了马背之上。
那马死命挣扎,不想翻上马背的汉子却也是力大,双腿夹住马腹,死死的悬在马背之上。
红脸汉子嵴背挺直,那惊马两只前蹄勐然前掀,一时之间,人马皆是直立而起。
下一刻,惊马终于安稳下来。
关羽翻身下来,将马牵着走到一旁,此时那马倒是温顺的很。
曹破石见状大怒,抽刀便要上前斩杀此人。
他是何等人,如何轮的到此人在自家眼前放肆!
只是不等他上前,便有一个年轻人拦在了红脸汉子身前。
“曹君何必如此恼怒,舍弟可是帮曹君拦下了一桩大麻烦。”此时拦在关羽身前的刘备笑道。
“你又是何人!莫非不知我曹家在雒阳的威势不成!再者,在这雒阳城中,谁还敢寻我的麻烦?”曹破石见有人阻拦,心中更是大怒。
曹家权倾天下,便是连那在雒阳城中嚣张跋扈的袁公路见了他都是要绕道而行,还有何人他得罪不起?
刘备一笑,右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伸手按住了剑柄。
今日他才在缑氏山上和简雍他们说过,如今莫要得罪曹节。
不想世事可笑,他们才入城便碰到了此事。
按理说他本该隐忍,只当不曾见到此事,毕竟若是真的和曹节撕破脸,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可能就要付之一炬,甚至可能让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只是再三权衡,他最终还是伸手按住了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