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像往常一样过了起来,和那年一样的除夕,实体上,多了火箭和金宝,其他什么也没有变,是那年的味道,没有错的。虚体上,杨墨和唐魏之间少了些互动,有的只是些必须的话,但他们好像都是天生的演员似的,让谁都没有看出破绽。
可是戏总有落幕的时候,只是杨墨却没有想到它来的这么快。
大年初二的早晨,有电视里的欢歌声,也有左邻右舍的祝福声,但吵醒她的,却是刺耳的哭骂声,她一边揉着肿痛的眼睛,一边下楼去,只觉这声音有点耳熟,直到来到楼梯的拐角处,她才明白,这是阎王来了。
杨墨顿在楼梯口,只见客厅中央背着她立在唐父唐母以及唐魏身前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尖头短靴下的中粗后跟随着她的哭骂声一抬一跺,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是注意到唐父唐母神情的变化,她向后望过来,只一刹那,她就冲到了杨墨身前。
脸红脖粗,食指直指在杨墨的鼻子上,就差要戳进她的眼睛里去,骂道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对父母不闻不问,忘恩负义,我以前给你交的学费都养了狗了,我要是知道,当初就是白送给叫花子也不送你读书。”
母亲开架似的动作惊的全客厅的人都站了起来,唐魏更是立马冲了过来,他把杨墨护在了身后,冷冷的说“阿姨,请你说话注意点,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母亲见有人来帮忙,立马狠刮了唐魏一记白眼子,连带着唐魏一起骂“要你管,你这个小白脸,我就是要骂她,我要骂死她,当初就应该把你扔进厕所里冻死你。”
每一个字都自动排成整齐的队伍在杨墨脑海里旋转着,像飞机盘旋在头顶,像站在深潭的边缘,俯视着,眼里眩晕的厉害。
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心里的阴暗全部暴露在唐父唐母以及唐魏面前,杨墨只觉得毛骨悚然、五雷轰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是那样的无力与羞愧。
见杨墨不搭理她,母亲的声音又尖锐了些,像鹦鹉一样的嗓子,在客厅里轰隆隆的闹个不停,扰的唐父唐母脸色都拧出了水来,唐母几次想出声打断,但都插不进嘴,声音便被盖了过去,最后大家谁都不说话了,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客厅里吵着、闹着、哭着,她干脆坐在了地上,一边哭骂一边用手锤着淡白色的地板。
杨墨觉得那每一锤都锤在她的心口上,心在身体里滴着血,看不见的血。她就那样站在原地,不出声,只静静的听着,听着那她听了无数遍的话,“你生出来三斤都没有,你奶奶说要把你扔到厕所里去饿死算了,是我把留了下来,是我留了你一条命,你小时候又是发烧又是哭,你爸爸不管你,你用了你公公多少钱,那个时候真应该掐死你,现在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们的钱了,还帮着你奶奶对付我,你奶奶现在死了,看你还靠的住谁?别人家的孩子毕业了都把工资往家里寄,就你,看不到你一分钱,多少钱一个月我们都不知道,过年给我们一千块钱的红包,你打发叫花子吗?我每天起早摸黑,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拴紧裤腰带也要送你读书,你妹妹结婚,你一个电话都没有,别人家的姐姐见妹妹结婚,都是送金送银,你杨墨的心是铁打的,被狗吃了,从来没看你打回去过一个电话,现在结婚了是吧!我要把这些事全说出来,让他们都看看你杨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母亲哭骂的声音沙哑了起来,她停了下来,喘着气,杨雪急忙走过来把母亲扶了起来。杨墨这才注意到原来她也在这里,她看起来憔悴了,瘦了许多,因为杨墨抬眼见到的是一张蜡黄的脸皮,脸颊骨从以前圆润细腻的胶原蛋白里凸了出来,弟弟说她结婚又离婚了,杨墨忽然很想笑,她想得意的笑一声出来,但她忍住了,只微小的扯了下嘴皮子,这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容不得她报复性的笑容。
杨雪只憎恶的朝杨墨恨刮了一眼便掀过去起眼皮再不去看她,仿佛会脏了她的眼睛似的,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个公主,如今变成了落魄的公主,她也觉得要高杨墨一等。
杨墨目光如电,只那一眼,她就领会到了其中的含义——嫉妒、不甘、羡慕以及厌恶。杨墨从唐魏身后走出来,对着母亲冷冷的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些话我听了二十多年了,现在它对我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倒是你们,说了这么多,一定很渴了吧!我很想倒杯水来,就怕你们不领情。”
母亲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挣脱出杨雪的手臂,双手一合,“啪”的一声,打在杨墨眼前,就像给了杨墨一个响亮亮的耳光子,骂声又开始了,“不要脸,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白养你了……”
唐父唐母都震惊的睁大了双眼,唐魏从母亲泼辣般的动作后回过神,那一啪子,打的虽是杨墨,可是他是她的丈夫,打她就是打他,他看母亲是长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克制终于爆发了,眼神变的凶狠了起来,盯着母亲冷冷的说“阿姨,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你口口声声说杨墨是你不孝的女儿,可是从你刚刚说的话来,你也不见得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世上哪有母亲会这样见不得女儿好,把女儿的面子揉成抹布践踏在别人眼里……”
母亲不等唐魏说完,红着眼睛,气急败坏,大吼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你敢这样说我,我没吃过你一粒饭,没喝过你一杯水,没过你一分钱,你敢这样说我,我花费了这么多钱的学费,你们白捡了便宜,一分彩礼都没有出过,你们真不要脸,不要脸。”
唐母见母亲这样诋毁他们唐家,平时斯斯文文的她也大吼道“你说什么?我们唐家欠你什么了?你这样诋毁我们,我看这里最不要脸就是你,有你这样的母亲,我要是杨墨,我也不会认你。”
杨墨见唐魏和唐母都不顾形象的出来反驳,想必一定是怒到了极点,她觉得她应该制止母亲了,要不然会出大乱子,“妈,我还叫你一声妈,但你要知道你不配,家丑不可外扬,你以前对我做出的那些事我可以忍了,但你这样说唐家,我是不会忍的,我算是知道你这么多年对我不管不顾,今天又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了?你想从我这里抠钱帮她挣孩子的抚养权,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你想也不用想了,因为我和唐魏根本就没有结婚,我们是互不相关的两个人,唐家和你什么瓜葛都没有,你要是还有一点自尊心的话,现在就带着你的宝贝二女儿回家去。还有,你一口一声学费,我是用了你多少学费,你又挣过一分一毛,还不都是爸爸挣来的,而且我都还给了你们,要不要我把转账记录拿出来让你看个明白,那时候你们可是信誓旦旦、毫不留情的说和我断绝关系的,爸爸的遗产我一分不拿不说,所有的丧办费还都是我出的,今天,你们竟然还有脸来这里?”
杨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放鞭炮似的,架势一点不输母亲,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震惊了,尤其是唐魏,他站在后面,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墨的背影,他疑惑这点的同时,他更注意到杨墨口中一溜而出的“没有结婚”、“没有关系”,她怎么可以这样说,一点都不负责任,一点都不没有留恋。
楼上“哇哇”传来了金宝的哭声,karl站在楼梯上,听到哭声,他忙跑去了金宝房间,不一会儿,哭声停了,母亲忽然大笑了一声,讥讽道“呦……生了个小的,真不知廉耻,不结婚就帮着男人生孩子,我杨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报应,真是报应啊!我不活了,不活了,我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杨墨深吸了口气,她简直要被气死,“不要拐弯抹角的,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不要再想从我这里抠钱了,法律上讲,我给你的抚养费已经够了,道义上讲,我敬你是我母亲,你恨我、骂我、打我,我都认了,我不恨你,但绝不会原谅你,你怪我不关心你,不打电话给你,可是你自己呢?因为我和奶奶走的近,就恨了我十多年,二十多年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你没有资格怪我,你也不应该期待我回家看望,亲人不在身边的日子谁都经历过,我小的时候也整天整年看不到你。”
母亲听杨墨端她的不是,猛地跳起身来,食指指着杨墨的鼻子,铁青着脸大嚷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你一个做女儿的人,架子端到天上,我就是不给你打电话,我一辈子都不给你打,我就是要气死你。”
杨墨本来心就是凉的,她以为她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但再一次听到母亲说出这种恨话,她还是心痛地绞了一下,她转了个身不去看母亲,胸口一起一伏,嘴唇干燥的厉害,“孝义”的铁帽子下,她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无力,像焉了的百合花瓣,烂在白瓷花盆里,被人嫌弃,被人扔掉。
母亲刚发了那么一通气,把肚子里全掏了个空,一时也提不起另一处火气来。唐父唐母退休前都是办公室里上班的白领,粗话一句都不会说,在母亲放鞭炮似的语速里只得坐在一旁当一个旁观者。母亲本来还想闹点什么,但见这里再没有一个人开口,都沉着脸,铁拳打在棉花上,自觉没趣,“哼”了一声,一扭身拉起杨雪的手就气冲冲地冲了出去,把门从外面关的“砰砰”作响,屋里的人都震动了两下。
母亲走后,大厅里一片狼藉,大家都不说话,气氛诡异的很,压抑的很。唐魏抬脚往楼上走去,杨墨也不去拉他,她去洗手间拿了拖把出来,把地上弄脏了的污渍一遍遍的擦洗着。唐母走了过来,道“杨墨啊!我来吧!”
杨墨嘴角颤抖着,张不开口,一张口就想哭,她强忍着哽咽的鼻腔,道“妈,你去休息吧!我来打扫,我应该的。”
唐父走过来拉唐母,道“都下午两点多了,快去做点饭吧!大家都饿了。”
唐母被唐父一提醒,惊道“哦,对对对,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来帮我打打下手。”走出两步,又转过头来,道“阿墨!我先去炒几个菜啊!”
杨墨点了点头,收拾完后,她上楼去找唐魏,他正坐在金宝床边,手不停的拂着金宝额前的碎发,金宝睡着了,她什么也不知道,karl不知道去哪里了,杨墨猜想,他应该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我想和你谈谈。”杨墨站在门口轻声说。
唐魏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是铁青色的,他坐在那里还待了几分钟,才站起身跟着杨墨来到卧室。他们在房间里僵站了好几分钟,杨墨过来拉他的手想拉他去沙发上坐下,但被唐魏不动声色地甩开了,他自己径直走了过去。
杨墨苦笑了一声,道“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不孝的人。”
唐魏道“这是你说的,我并没有说。”
杨墨道“可是你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要不然你不会一声不响的来到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