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华依旧坐在灯下。
妙沅道:“明日便是最后期限,你还没有想出来么?”
他沉默不语。
“其实,你早就想出来了,只是一直都不忍跟我说,是么?”
“阿沅!”
“我就猜到了。你早就有了办法,只是怕我伤心,一直不肯说。”妙沅点头,眸中已有波光闪动。
“阿沅,你会怪我么?”
妙沅不语,只是将头埋在玹华胸口,默默垂泪。
玹华轻轻安抚她道:“阿沅,这孩子为了拯救满城无辜而死,死得其所。他此生早夭,但我会保他来世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妙沅强忍住不哭出声,但眼泪早已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让我再……抱抱他。”她道。
可是她已哭得手脚无力,根本连个孩子都抱不起来,只好又交还给玹华。
那孩子喂养得甚好,白白胖胖,睡梦中似乎还咯咯笑了下,口中流下一两条婴儿的混着奶水的唾线。他睡得如此香甜,浑不知黎明后即将来临的厄运。
玹华抱着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从心底蔓延上来,瞬间占据了他全身的每一寸,千丝万缕都痛入凌迟。
不过是化凡而已,不过短短月余。
为什么竟已对这个孩子有了如此深厚的情感,割不断,难舍离,就仿佛他真的是自己的骨血,他感受到的每一分快乐,自己也会跟着快乐,而他受到的每一分伤害,自己都会跟着痛入心扉。
他突然觉得自己竟像城内那些个没出息的凡人般,此生再无他愿,只盼能看到这个幼小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能开口叫他爹爹,能用那令冰雪都融化的好听声音,在每次他亲吻时,都嫌弃他的胡渣。
他轻轻抬手,擦去那孩子淌下的口水,哽咽道:“原谅爹爹,爹爹……是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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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天还未亮。妙沅最后喂了那孩子一顿,独自出门。
走的时候,玹华还未醒。
大街上气氛肃穆,她来到屠岸贾的府邸前,叩开了门。
“屠将军,公孙程氏求见。”
屠岸贾召见了他,那个凶残成性的将军满脸横肉,斜睨着眼瞧她,立即露出色眯眯的表情。
“公孙夫人所为何事?”
程婴道:“愚妇人有了赵氏孤儿的下落,欲告知将军。”
“哦?”屠岸贾眼睛亮了起来,“说!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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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明刀真枪的官兵撞开公孙府的大门!
公孙杵臼仓皇间相迎,愕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程婴尾随在屠岸贾身后。
公孙杵臼大惊:“夫人,你……你怎会?”
屠岸贾奸邪一笑:“公孙大人食古不化,倒是你这夫人冰雪之心!来人,给我搜!”
公孙杵臼怒目圆嗔,张臂以身拦在门外,却被几个官兵一把推开,踉跄跌在地上。
不多时,便有人从房内抱出两个婴儿。
程婴急忙上前抢过其中一个,指着另一个哭喊道:“将军明鉴,那个便是赵氏孤儿!请将军念在我主动献上逆臣之子的份上,饶过我的孩儿,也饶过满城无辜小儿!”
公孙杵臼被方才那一推,撞破了额角,鲜血流下面颊,混着血泪涕然。他咬牙冲上前,想抢回那个已被屠岸贾抱去的孩子,便立刻有两名卫兵牢牢架住了他。
公孙杵臼无处使力,目眦尽裂,怒吼道:“夫人,你怎可做那背信弃义之小人!赵家满门三百忠烈已成亡魂,独留上卿大人的唯一血脉,断不可毁在你我手里啊!”
程婴亦满面泪水,将怀中孩子抱得更紧,凄然道:“大人,不是妾要枉做小人,只是……那是妾和大人的孩儿啊!是妾怀胎十月生下的亲儿,你又怎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亲手断送我孩儿的性命啊!”
屠岸贾哈哈大笑:“没错!公孙杵臼,你这夫人不但长得花容月貌,人也比你要识时务得多。用这个孽子的一条命,换你亲生儿子和满城几千个婴儿的命,可是划算得很!”
他将怀中婴儿一把高举过头顶,那婴儿受惊,顿然大声啼哭起来,小手小脚在空中拼命乱蹬。
“公孙大人,你早把这个孽种交出来不就好了么?省得这几日,城内家家人心惶惶!”屠岸贾哈哈大笑,旋即将那婴儿往地上轻轻一掷。
啼哭戛然而止!
那婴儿如一团豆腐般,砰地摔在地上,鲜红的血无声地从七窍里流了出来,粉嫩的小脸一团血糊,一双眼睛依然懵懂地睁着,仿佛还未看够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程婴连叫都叫不出来,摇晃两下,便晕厥倒地。
公孙杵臼满目血泪,窸窣窣跪爬到那婴儿身边,颤抖着抚摸小婴儿的脸庞,替他合拢双目,仰天嘶喊道:“大人,杵臼无用,未能保住你唯一的血脉!杵臼惭愧,这便跟随少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