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廷尉的官吏就会发现:这封天子诏是和天子御辇:黄屋左纛,以及那枚由和氏璧纂刻而成的传国玉玺一样——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稀罕物。
再然后,自便是郅都矫诏下狱,掉一颗人头还是死一户口本,就看天子胜够不够善良了······
“师兄······”
语调满是复杂的一声‘师兄’脱出口,程不识看向郅都的目光,也逐渐生出一抹凄苦。
便是先前,因郅都在军中资历尚浅,而对郅都稍有些许不服的帐内众将,目光中也隐约闪过些许怜悯。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只是不曾想,郅都的首战,便是带着天子密诏上战场······
“咳咳。”
却见郅都一脸郑重的两声轻咳,将众人的拉回眼前,再努力按捺下看到这封以白话写成的诏书时的别扭;
深吸一口气,继续宣读道:“众将或许有所不知——这一战,从朕曾祖:太祖高皇帝之时起,就一直让我汉家历代先皇翘首以盼。”
“自太祖高皇帝至今,我汉家的皇帝,没有哪个是不想和匈奴人甩开膀子、敞开架势打一场的。”
“但为了养民,为了让农户不至于被战火压弯脊梁,我汉家的历代先皇忍气吞声,一直容忍匈奴人到现在。”
“现如今,我汉家虽算不得兵强马壮,却也已经是国泰民安,府库充盈,兵精将广。”
“朕,忍不下去了······”
明明是刘胜含怒写下的一句话,自郅都口中说出,却明显多了些许古怪。
倒是帐内众将,必定都是行伍出身,直来直去的性子,竟从这过于接地气的诏书字里行间,体会到了一股不知来由的亲和力。
满脸古怪的翻起眼皮,瞥见众将面上竟涌现出一抹笑意,郅都这才觉得心中的别扭缓解了些。
再佯做轻咳调整一下心态,继续往下宣读道:“历代先皇攒下的家业,已经够我汉家和匈奴人打上一场。”
“朕不图什么奢靡享乐,也完没有大兴土木的兴趣。”
“朕就想着此战过后,能和众将环坐一地,再把酒言欢。”
“这些年······”
“咳咳······”
“这些年,朕也攒了点小钱······”
···
“不多,倒也够在上林苑的兽圈外,设下一场酒宴。”
“酒,朕已经备好了——跟太皇太后苦苦哀求了很多天,总算求来了太祖高皇帝埋下的宫酿紫金醇,就一坛,够咱们各喝一口。”
“下酒的菜,究竟是吃长安的鸡、豚,还是匈奴人的牛、羊,就要看众将的本事了。”
···
“今天,你们在马邑听郅将军宣读诏书,朕则在宣室殿批阅卷宗。”
“希望长安下入冬的第一场雪时,众将能和朕一起到上林苑去,高高兴兴玩儿上几天。”
“到了那时候,想要什么赏赐,众将一个个跟朕说,朕再一条条去求太皇太后······”
宣读到最后,郅都早已是尴尬的面色涨红,脚趾都恨不能在靴子里抠出一座宣室殿;
而在郅都勉强,于帐内躬身弯腰的众将,则久久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唉······”
“我就说陛下不该这么孟浪的嘛······”
如是想着,郅都正开始苦恼于要怎样结束这场闹剧,似是被天子诏施了定身术的帐内众将,这才好似雨后春笋般,试探着稍抬起头。
待看见郅都将手中诏书并上,正面色古怪的僵在原地,众将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诏书宣读完了······
“末将等,谨谢陛下!!!”
毫无征兆的一声轰鸣,吓得郅都都下意识眨了下眼;
直到众将满带着雀跃的神容,激动难耐的和身旁人交换起眼神,还不时在彼此胸前砸下一拳,郅都才终于明白过来:当今刘胜,究竟将人心,揣摩到了怎样骇人听闻的程度······
“还没加冠啊······”
“陛下,还没加冠成人啊······”
“——郅、郅将军;”
“——这诏书······?”
思虑间,一声粗狂的呼号声传入耳中,惹得郅都赶忙敛回心神。
明白开口那人的意图,郅都才终是含笑摇摇头:“此诏,乃陛下对众将的勉励,众将不必受诏。”
——郅都也不是省油的灯~
纵然这封诏书并没有涉及任何具体的事务,只是单纯的勉励外加天子对将帅的私人承诺,但从这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没有润色’四个字,也依旧意味着这封诏书,是一封死无对证的密诏。
一旦郅都连带着这封诏书被‘人赃并获’,那即便天子胜根本不打算搞郅都,郅都怕也是难免一顿苦头。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这封‘密诏’继续‘密’下去——谁都找不到的那种。
众将倒是没太在意这个细节,只顿时便沉寂在了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
“没想到陛下这么在意俺们这些大老粗,还说要请俺们喝酒!”
“——这要说出去:当今请俺喝过酒,嘿,那场面······”
···
“宫酿紫金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
“——嗨~”
“——太祖高皇帝埋下的,那就当然是有年头的老酒嘛!”
···
“陛下人还怪好嘞,说话跟俺阿姊似的亲人······”
“——可不是么·········”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郅都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而在郅都身侧,目不转睛的看着郅都,在众人没有关注到的角度,将那封密诏不着痕迹的塞回胸口,程不识也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呼······”
···
“师兄;”
“此战······?”
又过了许久,程不识一声明显有些刻意的提醒,才总算是让帐内众人敛回心神,重新到帐内两侧的席位落座。
看着满面红光,再不见丝毫阴郁之色的帐内众将,郅都也总算是长呼出一口浊气;
只嘴角之上,也多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浅笑意·······
“呼~~~”
“人到齐了,诏书也宣了;”
“接下来,就一起商议商议:此战,我众人要带什么回长安,给陛下当下酒菜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