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先帝的皇后、儿的太后,如今,要做太子的太皇太后了······”
短短三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本就所剩无多的生命力,似乎已肉眼可见的又流逝了些;
见天子启目光愈发涣散,面上神情愈发萎靡,就连语调,都愈发带上了些含湖不清,一旁的周仁,只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去。
而在御榻边沿,窦太后只紧握着天子启虚弱无力的手,不顾面上再次泪痕遍布,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我知道······”
“我知道·········”
“阿启,是个好皇帝······”
“到了地底下,也定能得到先帝的夸赞······”
“待日后,我一家五口,也还能在地底下团聚······”
在窦太后含泪道出这番话之前,御榻上的天子启,本已经显露出了即将再次睡去的疲倦之色;
但在听闻窦太后无意间道出这番话,尤其是那句‘我们一家五口’之后,本已即将睡去的天子启,只强撑着又打起了些精神。
用力眨了眨眼,才总算将童孔聚焦在母亲身上,天子启终还是道出了心中,对未来最大的担忧。
“儿之后,母亲,就要受苦了······”
“当年吕太后所要遭受的,不过是在外族欺辱时忍辱负重;”
“先帝时的薄太后,也只需要帮助先帝稳固权势。”
“但儿之后,母后却要以太皇太后的身份,盯着太子提兵北上,决战匈奴。”
“母后,要受苦了······”
···
“太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到了明年,就可以行加冠之礼。”
“儿原本打算由阿武,以‘宗伯’的身份,主持太子即位之后的加冠礼,怎奈阿武竟早儿一步,去见了先帝······”
“——阿武,真的不是儿······”
“唉······”
···
“明年行过冠礼,母后就可以做主,让阿娇名正言顺的入主椒房。”
“后年,就可以让太子亲政了······”
“阿娇年纪还小,若不再等等,只怕很难挨过生养的鬼门关。”
“母后劝劝阿姐,等阿娇再年长些,再催阿娇吧······”
“阿娇年纪虽小,但太子,已经年纪不小了······”
“——如果加冠亲政之后,还是多年没有子嗣,那就很容易让朝野内外,生出些不敢有的流言蜚语。”
“母后做主,让胜早日生几个庶子吧······”
“庶皇长子、公主,都行······”
···
“还有阿姐;”
“儿最担心的,就是阿姐。”
“太子的性子,随皇后——太重感情。”
“日后坐了皇位,难免不会被彼时的大长公主,借‘情’字刁难。”
“——母后难,日后的太子更难、肩上的担子更重。”
“阿姐那边,还劳母后多费心······”
一番情真意切,又毫不委婉的自白话语,只让窦太后面上哀色更甚,却也仍紧握着天子启的手,面色呆滞的连连点头。
良久,天子启才再度带着疲惫之色,将身子又稍往下躺下些。
“就先这样吧······”
“若真有个万一,便按遗诏行之、以母后之令为准即可······”
“儿,乏了······”
此言一出,窦太后也终是从卧榻边沿起身,下意识抹把泪,便由同样泪流满面的贾皇后搀扶着,一步步缓慢走出了宣室。
窦太后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最后一次走进宣室殿;
但窦太后大概有预感:今天这一面,几乎就是自己和儿子刘启,在正常状态下所见到的最后一面。
再下次,大概率就是天子启回光返照,趁自己最后的时间,再交代一些身后之事了······
“绣衣卫,都布置好了?”
!
在窦太后、贾皇后二人的身影走出殿门的瞬间,御榻之上的天子启,便陡然睁大了双眼!
虽不似怒极之时的怒目圆睁,却也比方才那极度废力,都只能睁开一半的状态好上太多。
被天子启这没由来的状态转变吓的一惊,又回想起天子启的‘光荣历史’,刘胜很快便从惊诧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也正是刘胜这极短时间内的迅速平静,以及平静之后,也仍挂在眉宇间的哀伤,让天子启彻底放弃了最后再试探一次的打算。
待身旁的周仁沉沉一点头,便强撑着坐起身,对刘胜微一招手。
“绣衣卫,是朕当年太子监国之时,得先帝恩允所建立的暗卫。”
“最开始,是为了防备吴王刘鼻,可能派遣刺客刺杀朕。”
“后来,则慢慢变成了朕撒在关东,监视关东宗亲诸侯的眼睛。”
“——第一任绣衣卫指使,便是朕的郎中令:汝坟侯周仁。”
···
“朕之后,绣衣卫是存、是去,你自己看着办。”
“但至少在加冠亲政、大权在握之前,绣衣卫必须存在,并且绝不能被旁人所知晓。”
“——朕之后,周仁可以不再做郎中令,但必须继续做绣衣卫指使;”
“坐稳了皇位,再想做什么,就都有着你。”
不等刘胜从‘绣衣卫’这个神秘部门所带来的惊骇中缓过神,一枚金制半边虎符,便被天子启举到了身前。
待刘胜目光呆滞的伸手接过,天子启方才还虚弱无力到没力气为窦太后擦去眼泪的手,却紧紧攥住了刘胜的手腕。
“谁,都别信!”
“包括皇后、太后在内的任何人!”
“——包括朕!
!”
“坐稳皇位之前,把耳边响起的每一句话,都当成谎话来听!”
“不要相信任何人!”
“时刻谨记:任何人,都可能在想如何夺走你的皇位!
”
“包括身边的宫人、婢女,街边的贩夫、走卒,乃至于乞食的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