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自然就是当今天子启继位之后,爆发的那场吴楚之乱了。
虽然吴楚之乱最终的结果,是太尉周亚夫降维打击,三月而平声势浩大的吴楚七国之乱,但实际上,当时的情况,也已经糟糕到了‘刘汉宗社命悬一线’的地步。
都不用说别的;
就说当年,倘若刘鼻在挟持关东大半宗亲诸侯的兵马之后,决定不再西进,那刘汉天下,就将瞬间倒退回太祖立汉之前,那个名为‘楚汉争霸’的时代。
——在太祖彭城战败之后,楚汉争霸,就是以梁都睢阳荥阳一线为界,西属汉,东属楚。
更有甚者,一旦刘鼻的吴楚联军主力攻破睢阳,甚至只是绕过睢阳,让一支千人左右的先锋出现在函谷关外,稳坐长安未央宫的天子启,便要立刻‘沐猴而冠’了······
除了这三件足以颠覆汉家宗社的重大变故,与之类似,只是危害相对较小的变故,也从不曾断绝。
——太祖高皇帝刘邦戎马一生,做了七年皇帝,便耗费了自己整个皇帝生涯和最后的寿数,铲除了汉家所有的异姓诸侯;
——孝惠皇帝刘盈,看似没有遭遇重大变故,但实际情况,却是刘盈都还没来得及具备‘处理变故’的资格、权限,便在政治权力斗争中落败,落得一个郁郁而终。
至于前、后两个儿皇帝,虽然本身没有造成或面临变故,但本该有汉天子肩负起的重担,却都压在了吕太后的肩上。
为了看顾好这汉家社稷,吕太后所承受着、所肩负的,绝不比任何一位汉天子——包括太祖高皇帝小到哪里去。
再到先帝,二十出头的年纪,便从代国跑来长安‘入继大统’;
结果屁股底下的皇位都还没坐热,便发现自己这个‘汉天子’,却连自己的禁军都无法节制。
万般无奈之下,先帝先是推出‘卫将军’取代卫尉,以初步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
之后又通过一系列的政治手段,从零开始,将权力一点点的收回手中。
在这期间,济北王刘兴居起兵、淮南王刘长‘起兵未遂’,似乎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而到了当今天子启继位,当年那个破碎的棋盘,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清算······
“呼······”
“自太祖立汉,凡今五十余载,我汉家,可谓筚路蓝缕,屡逢大变。”
“历代先帝励精图治,到朕,传到第六世;”
“却还是有北方的匈奴、南方的赵佗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在我汉家身上咬下一块肉、吸出一口血······”
满是惆怅的说着,天子启稍侧过身,毫不顾及形象的侧躺在树根下,对不远处的刘胜稍指了指,又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都是娃儿啊······”
“生在农户,这个年纪的娃儿,便是卒;”
“生在高门,这般年纪,也得是节制三五十人的将官。”
“便是生于皇家,也逃不过一个要么封王就藩、要么获立为储的命。”
“可这般年纪,放在哪朝哪代,也都是娃儿啊······”
说着,天子启又是一阵苦笑摇头,将目光从刘胜身上收回。
只是片刻之后,天子启那已有些无力,甚至无力到微微发颤的手指,便再次指向了刘胜。
至于天子启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紧挨着身边,也同样侧躺于树根下的几位老者。
“这小子,不错。”
“真不错。”
“朕在这个年纪,做的没这小子好······”
见天子启愈发伤感、愈发惆怅,气氛也愈发低沉,那几位老者当中,顿时便有一人开口活跃起氛围。
“嗨”
“瞧这话说得;”
“哪家的娃儿,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一棋盘把亲戚家的小子砸死?”
“真说起来,但凡是个恭顺地,在这般年纪,就都比陛下当年乖巧!”
老顽童明显有些刻意的调侃,却并没有如预料中那般,引来众人的哄笑;
只本能的啃啃僵笑两声,众人已带着些许伤感的目光,便再次落在了天子启的身上。
——大家,也意识到了;
意识到天子启,可能已经不久于人世;
意识到今日,很可能是众人同天子启、同这位‘老友’的诀别······
“朕百年之后,若这小子刚愎自用,又或是对太后不敬,你们老哥儿几个,记得在旁劝着些。”
“唉”
“谁人没有年少时,鲜衣怒马轻凡尘?”
···
“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哥儿几个,就看在朕这张老脸、看在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份儿上,帮帮这小子。”
···
······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引得几位老者各自别过头去,将目光散向四方,虽都装出了一副置若罔闻的姿态,却也都已是老泪纵横。
却见天子启沉默片刻,又颇有些洒然的嘿然一笑;
侧过头,深深看了刘胜一眼,便大咧咧一抹面上泪痕。
“嗨!”
“你小子,安?!”
“朕都这幅模样了,却还是要为你这混账操心!”
“就不能朕省省心???”
···
“这几个老东西,都给朕记在心里!”
“有什么事憋在心里,没法说给身边人听,就来找这几个老家伙说说!”
“嘴把严实点,别跟个愣头青似的,啥话都往外说!”
“就算坦荡,那也总有些话,是不能从天子嘴里说出来的。”
“听到没有?”
几句话的功夫,天子启才刚抹去的泪水,便再次回到了那张已尽显疲态、病态的面庞之上;
至于一旁的几位老者,纵是已经在用尽全身力气去压抑,却也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而在天子启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刘胜却好似一尊凋像般,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
只有那两行不知由来的热泪能证明:这,真的是太子胜;
而非太子胜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