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母后得暇,多关心关心绮兰殿那几位公主的婚事······”
“是因为匈奴使团的事?”
回到太子宫,疲惫的瘫坐在书房——太子宫甲观的靠椅上,不多时,刘胜便等来了兄长刘彭祖的到来。
多年养成的默契,让兄弟二人并没有寒暄太多,只闲聊两句,便由刘彭祖直入正题。
也是直到这时,刘胜才将绷着的脸稍放松了些、将微微皱起的眉头稍舒缓了些。
——至少目前为止,刘胜在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面前,还能稍放下戒备,或者说是摘下面具,稍喘息片刻。
而对兄长的发问,刘胜,自也乐得道出自己的用意。
“雁门苑刚被匈奴人回去,匈奴使团才刚入关,绮兰殿的王夫人,便再次跳了出来。”
“——和亲。”
“这一次,父皇不出意外的话,也还是要行和亲以息事宁人,委曲求全。”
“而王夫人,也和匈奴人上一次叩边一样,再次跳出来,表明自己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塞外、嫁与匈奴单于为妇。”
“王夫人这般举动,其用意,兄长当不至于瞧不明白······”
浅尝遏止的一语道出口,便见刘胜满是疲惫的揉搓着脸颊,又在一旁的夏雀小声提醒后,伸手接过一碗茶汤。
而在刘胜小口抿茶,好让精神稍振奋些的间隙,对坐于高案前的刘彭祖,也是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下头。
“秦昭襄王之时,王孙嬴异人在赵都邯郸为质子,期间获吕不韦相赠一赵女,遂与其生下一子,名曰政。”
“后不久,秦质子嬴异人得到吕不韦的帮助,得以从赵都邯郸逃回咸阳。”
“恰彼时,秦悼太子病故,昭襄王随即使嬴异人的父亲安国公-公子柱为秦太子。”
“公子柱为太子,又立宠妃华阳夫人为正室。”
“又因为华阳夫人无子,秦太子柱的儿子们,便开始为一个‘嗣子’的身份,而开始明争暗斗······”
说话间,刘胜大半碗茶汤下肚,也总算是勉强打起了些精神;
见兄长悄然止住话头,又呵笑着看向自己,刘胜也只悠悠发出一声长叹,随即将话头顺势结果。
“论文韬武略、民声名望,太子柱的二十多个庶子当中,最出色的那个,其实是公子奚。”
“在嬴异人逃回咸阳之前,公子奚过继到华阳夫人膝下、被确立为太子嗣子的事,也基本已经板上钉钉。”
“但在嬴异人回到咸阳之后,无论是老迈的昭襄王,还是年壮的太子柱,都开始更倾向于嬴异人。”
“这是因为嬴异人回到咸阳之后,整个秦中,都被同样一句话所充斥。”
“——嬴异人质赵多年,于国有功。”
“若不以嬴异人为太子嗣子,则有功于秦宗社之忠臣义士,尽当心寒。”
“便如此,本无才无德、无名无望,甚至从小到大,根本就没在咸阳待过多长时间的嬴异人,被立为了太子嗣子。”
“华阳夫人,本是楚国人,出生于楚国王族芈姓。”
“为讨得华阳夫人喜爱,秦公子嬴异人身楚衣相见于华阳夫人当面,更自此改名为子楚······”
···
“数年之后,秦昭襄王薨,太子柱即秦王位,是为秦孝文王。”
“即王位之后,孝文王以嬴异人为秦太子、华阳夫人为王后;”
“为秦昭襄王守孝一年之后,孝文王正式即位,然仅在位三天,便突然亡故。”
···
“前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太子嗣子嬴异人,便成为了秦国的王,也就是后来的秦庄襄王。”
“其子嬴政,也随之被立为秦太子。”
“为孝文王守孝一年,又在位两年之后,庄襄王嬴异人(子楚),也于王位之上薨故,太子政未冠而即秦王位。”
“而这短短几年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庄襄王嬴异人、秦王政之所以能先后坐上秦王之位,都是因为当年,出现在秦都咸阳的那一句言论。”
“——公子嬴异人,质赵多年,于国有功······”
以一种莫名惆怅,又隐隐有些感慨的语调,再次道出这最后一句‘于国有功’,刘胜便彻底放松上半身,任由身子如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躺椅靠背上。
过了好一会儿,又冷不丁嘿然一笑。
“嘿;”
“王夫人,这是把我······”
“不。”
“是把我母子三人,都当成傻子了啊······”
···
“想靠一个嫁去塞外的女儿,就为自己的儿子,赢得一个‘于国有功’的名声。”
“想靠一个公主,就让自己的儿子,做我汉家的‘子楚’······”
“——可惜啊~”
“可惜,我不是那秦公子奚~”
“父皇,也不是仅在位三天,便暴毙而亡的秦孝文王······”
一语道破王夫人‘愿意嫁女匈奴’的动机,刘胜面上那抹戏谑的笑容,也在片刻之间化作阵阵冷笑。
即便身处敌对阵营,刘胜也不得不承认王夫人这个举动,实在是高明。
毕竟相较于彼抹黑刘胜、和已经获封为太子的刘胜硬碰硬,又或是给五岁的儿子劳民望,显然还是通过嫁女匈奴,为儿子刘彘营造一个‘小小年纪就和姐姐离别’的人设,风险来的更小,收益也来的更大。
道理再简单不过;
——如果此事得以成行,再过个一两年,仍因‘年幼’而被留在长安的胶西王刘彘,就可以去关中各地蹦跶了。
期间,随便碰上个什么人,这位胶西王殿下都可以五味陈杂的感慨一句好想姐姐啊~
旁人肯定会感到好奇,随即问道大王的姐姐,难道不在长安吗?
然后,小刘彘就可以佯装坚强的笑笑,说嫁去匈奴啦~
也不知道姐姐在草原、在匈奴单于庭过得好不好。
当然啦;
这都是我刘氏子侄的宿命,也是使命······
至此,刘彘的人设,便算是立住了。
——母亲是个为了宗庙、社稷,愿意献出自己女儿的人;
——姐姐是个愿意为了宗庙、社稷,甘愿嫁去塞外,给匈奴蛮子做妻妾的人。
而出生于这个‘英雄家族’的刘彘,即便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也定然是······
“定然会是明君~雄主~”
“定会带领我汉家北出长城,马踏龙城,讨回这百十年来的耻辱~”
···
“嘿;”
“真是个聪明人呐······”
“若是男儿身,或许还能做个能臣?”
“啧啧啧······”
对于刘胜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刘彭祖并没有太在意。
只简单交流一番,便明白了刘胜的意图。
——这次和亲,将由已经死去的楚王刘戊的女儿,也就是戴罪的宗室女嫁去塞外。
毕竟再如何,汉家,也终归是至刚至烈的汉家;
就算匈奴人再不满、天子启再怎么委曲求全,也不可能真的嫁个公主、嫁个自己的女儿去草原,并因此成为匈奴单于挛鞮军臣的丈人泰山。
与此同时,为了永绝后患,皇十子-胶西王刘彘的三个姐姐,都必须尽快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