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北宸宫内珝熙端坐于书案前,手执朱笔批示着公文。这五百年过去了,他方将自己在思吾阁的文书奏章尽数又给挪了回来。他不时别过头看了眼正坐于自己身侧砚墨的溪雩,这可是他们同处一室难得心平气和没有吵架。他又回首继续批示起公文却是有条不紊的开了口。
“母后遇见帝父时已心有所属,帝父却拆散眷侣,强娶母后入九重天。他们即便结为夫妻也为怨偶,阿杋出生之后,帝父母后的关系虽有所缓和,但终归夫妻离心。帝父心生怨怼又结识了琼花的母亲,同样令一个痴情女子错付终身。我曾同你说过知晓与琼花实为兄妹向帝父拒绝了赐婚。可琼花本就是借由母后方入九重天,帝父因此疑心母后早已知晓琼花的身世,才故意促成我与琼花婚事以此报复当年被迫嫁入九重天。帝父为此寻机罢黜了母后的天后之位,将她终生禁锢。就连自小受帝父母后偏爱的阿杋亦遭受冷遇被四处放逐…后来我方知晓帝父如此对待母后和阿杋,并非介怀我与琼花的婚事,而是因着此事发现阿杋并非亲子,实为母后与她旧爱所生。”
溪雩听罢珝熙所言砚墨的手不时抖了抖,以往游历人间之时也曾听过些凡间帝王家的秘辛异闻,大多讲的什么皇权之争、父子反目、手足相残。她却是没想到这九重天的天帝一家竟也诸多纠葛。而她听着珝熙的语气这故事显然是还没有结束。
“帝父介怀阿杋并非亲子,之后要以天雷之刑处罚母后,直至形神俱灭。我和阿杋于帝父面前求情,阿杋只几句便激怒了帝父,令帝父起了杀心。我眼见阿杋险些命丧帝父之手,劝阻未果重伤了帝父。却令阿杋为我背上了这弑父杀君的罪名。之后帝父身归混沌,我成了天帝,阿杋叛入魔界成了魔君。神魔两族本就积怨已久,阿杋初为魔君经不起好战者挑唆,作派嚣张、寻衅滋事。他对琼花用情至深亦将她虏去了魔界。那时我尚不知晓阿杋与琼花并无血缘之亲,唯恐他们有违天理伦常铸下大错方挑起了这神魔大战。结果便是阿杋元神散尽,琼花灰飞烟灭。”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珝杋是你同母异父的兄弟?”
溪雩听罢珝熙一番回忆,一句话总结便是他的老父亲横刀夺爱而引发的一系列的悲剧。虽然觉得惨痛但这情节却是与人间那些戏本子有过之无不及,令她不禁感叹。
“神魔之战后,母后听闻阿杋元神散尽亦是心如死灰。她自灭元神在弥留之际告诉了我阿杋的身世,可终归是大错铸成,悔之晚矣。”
溪雩见着此刻尽管显着无欲无求的珝熙,却不自觉得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笔,也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而这昔年往事个中详情怕是比珝熙所言还要错综复杂许多,再者这当中涉及到他的父母。溪雩自是不好当着珝熙的面遑论孰是孰非了,也开始理解缘何他初登帝位便为求平等众生而大道忘情。只是溪雩觉得珝熙忘情见苍生,却是苦了他这数万年截然一身、孤苦伶仃,凡事无欲无求内心却依旧饱受煎熬。她方才明白缘何人间帝王总是感叹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便是这天帝也不例外。溪雩见着此刻沉默不语的珝熙很是心疼,不由钻到他的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身道。
“不论过去如何,未来如何,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任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我和孩子都永远陪着你。”
珝熙为溪雩一番话嘴角勾起浅淡的笑弧,他亦轻抚着溪雩黝黑的细发,神色又显出些许的黯然。
“小时候,我答应过阿杋生生世世庇护他周全却是不曾做到。而阿杋又是何其无辜,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便为帝父不容,险些丢了性命。自幼受尽宠爱的他,为我背了弑父杀君的罪名亦被神族所弃。原以为他去到魔界成了魔君能得一世安稳……”
“所以当年并非阿杋走投无路叛入魔界,而是你暗中筹谋安排他去到魔界成了魔君?”
溪雩听罢珝熙一番话不由惊讶的起身看向了此刻依旧是神情淡然的珝熙,她只叹面前的珝熙对自己弟弟还真是一往情深。
“阿杋身负弑父杀君的罪名,在神族已无容身之地。那时的魔族之众为夺魔君之位,纷争频起时局动荡。所以对于阿杋去到魔界成为魔君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只是尽管我一番筹谋,却是后知后觉拆散了他和琼花,以致阿杋落了个元神散尽的下场。终归是我对不起他……”
“所以,你觉得如今念念于他而言不失为一种补偿?”
“并非我的补偿,而是这数万年过去,他们原本一个元神散尽、一个灰飞烟灭却能再于这茫茫人海相遇便是天命如此。”
珝熙说着神色有几分犯难的看向了溪雩,依旧是语气柔和却带着几分劝慰又道。
“溪儿,我知你与念念母女情深,但是她与阿杋之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我们就看他们彼此的造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