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南下急行军拦住了刘备,将这几万兵马钉死在柘城,令他始终到不了睢阳。而后袁绍进一步集结优势兵力,想与刘备——当然,现在统领三军的是她——进行一场大决战,这才是根本缘由。
“咱们打吗?”张辽问。
在袁绍选择的战场上,她要与对方决战吗?
她没有回答。
离城十里原本是有村落的,战争来临后很快被荒废掉了,甚至没人知道那个村落究竟是在曹操时荒废的,许攸时荒废的,还是袁绍来临后才荒废的。
说不定是更久以前,在董承进兵兖州时,在张邈叛乱时,在黄巾作乱时。
百姓们祈求一个没有征战的年岁。
那些倒在路边,头上戴冠的士人或许也有过这样的期盼。
诸侯们呢?他们在经过曾经是良田的荒原时有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反正陆悬鱼骑马经过那片断壁残垣时,无端生出了这样的疑惑。
打了多少仗了?
怎么好像回头看一看这十多年的岁月,她的记忆几乎全被战争填满了?
离村落不远处就是双方使者会面的地方,离袁绍大营和柘城的距离差不多相当,四周都是荒原,没什么遮拦,埋伏不了五万刀斧手——当然五百对她来说就更没用了。
冀州人已经提前支起了帐篷,有十几辆车等在那里,只有几十个士兵。
有人在车旁站着,高冠博带,氅衣在风中飞舞起来,显得那个人身姿挺拔修长,不用离近了看也觉得风仪出众。
陆悬鱼不自觉地按照司马懿所说挺直腰杆,准备也装模作样一下。
……待看到那个等在车边的人是荀谌时,她的腰背迅速又塌下去了。
“许久未见,”荀谌微笑着向她行了一礼,“辞玉将军近来安好?”
许久未见,荀谌一定是又年长了一点的,但无损他的美貌,更无损他的风度气质。
当他们各自进帐坐下后,她上下打量,这种感觉就更加深了。
不仅是荀谌,还有他带来的文吏,他身上穿的,身边用的,还有这座帐篷的布置。
布置简单,并不奢华,但非常雅致,而且帐篷是崭新且干净的,铺上没有腥膻气的浅灰色皮毛垫子,又提前备好了热茶。
帐外放了一个小炉子,用文火烧着热水,帐篷内静下来时就能听到咕噜咕噜的烧水声。
他似乎甚至考虑到她是女子,帐内香炉里熏的不是那种冰冷而疏远的名贵香料,而带了一丝桂花温暖甜美的味道。
她与荀谌已经许久未见,却在数月前见过荀彧。
她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这两兄弟,觉得荀谌与荀彧的感觉极其不同。
荀彧的外表是内敛的,压抑的,痛苦的,像是冰雪禁锢下蓬勃的河流,执著地想要寻一个去处与解脱。
而荀谌是舒展的,温和的,无论是他,还是他带来的这些人,他所创造的环境,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他没有痛苦,他正在按照自己的心愿,坚定地创造他的未来。
任何人如果能留在他所创造的这个未来里,一定也会很幸福的。
前提是他的眼中需要有那个人。
因为他所展示的,正是世家所创造的,美好的未来。
——愿与公会猎于野。
荀谌递出了袁绍的战书。
字迹苍劲有力,是她这种没接受过系统训练的人一辈子写不出的那种水平。
“袁公另有言,愿公知晓,”荀谌道,“与公战,非私怨,诚公义也。”
她从那封战书上抬起头,“你在说笑?”
这个清隽的男人没有笑,“将军为汉室而战,为天下而战?将军以为,刘使君便能扫除积弊?”
“不能吗?”
“刘公小宗枝弱,帝统不稳,”荀谌冷酷地问道,“他已近四旬,尚无子嗣,将军想看自己辛苦打下的天下交到外戚手中,还是阉宦手中?”
“总比交到袁家手里强吧?”她想了想,又更正了一下,“不对,不是交给袁家,是交给你们这些世家手里,你觉得对百姓来说就是什么光明的未来了吗?”
“明公无篡逆之心,到时袁氏为幕府,制衡诸世家,”荀谌不为所动,“可保汉室万年。”
……她愣住了。
……上面一个虚位天子,下面开一个幕府,到时大家打架抢的也是幕府的位置,不抢天子之位,这操作怎么这么熟悉呢?
她对汉室是没什么忠心的,但就算是她,也知道这种在汉朝政治极其不正确的话不能直接说出口。
思来想去,陆悬鱼决定换一句简短点的,也安全点的。
“不管你讲什么屁话,”她说,“战书我收下了,咱们就打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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