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将军!”
“将军!”
她只走了一小半军阵的距离,士兵们的呼声便如同大海深处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席卷到了最前方!
因而连那些即将被包围的前军也从惊慌之中镇定了下来。
“将军就在这里!”太史慈大声说道,“但尔等七尺男儿,岂能坐等将军来救?!”
藤牌手在前!弩手在后!这样熟悉的声音迅速蔓延开来,在包围圈中,这些士兵调整了他们的阵型,开始不断地向着后方突破!
那些弩手随身携带着十分精巧的弩机,比起庞大沉重的腰引弩,这些弩不仅轻巧,而且迅捷,装填一次,可以发出数枚弩矢。
当这些徐州兵在藤牌手的掩护下,悄悄跑到了后方,对着后面包抄上来士兵脸上就是一矢的时候——战势几乎立刻就产生了变化!
一排兖州的矛手惨叫着倒下,第二排的藤牌手想要整理阵型时,那些弩手却又一次拉动了悬刀。
……他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不需要装填的?!
……他们不需要装填,那己方哪来时间调整阵型啊?!
“蠢货!”夏侯渊自军阵中快马而出,怒吼了一句,“长牌兵何在!”
一名弩手将手中精巧的轻弩稍稍上抬了些,又反复地校正了望山。
在这一片混战中,夏侯渊忽然后背一凉时,一枚弩矢几乎贴着他的面颊便飞了过去!
“啧,”那个小兵轻轻嘟囔了一句,“小先生说的不错,这东西真是不准。”
双方终于在马陵山下缠斗在了一起。
陆廉是不惜命,不藏私的,这种态度很容易从她坚决的进攻中看出来。
这个爱惜士兵生命的将领在一次又一次地号召士兵冲锋,并且用了一些藏得很好的新巧兵器,将她的前军从一个小的包围圈中拯救了出来。
因而曹操必须回击以更坚决的进攻!
她就在那里,她已经全力以赴,她的士兵也已经全力以赴。
他必须回以同等全力以赴的反击!
“传令下去,全军出击,令妙才将阵线拉长,再设法击其右翼!”
“主公,此岂非险招……”
“尔等难道看不出,陆廉并未藏私?”曹操用马鞭指了指,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的光,“胁其一侧,陆廉必薄其阵,可破矣!”
她的后军也已经压上去,这支万人队已经全部进入战场,并且在她的指挥之下越战越勇,几乎令他不能相信,这是被他反复屠戮过的徐州能操练出的士兵!
彼军士气正胜,他必须拉长战线,并不断投入兵力——他的士兵是陆廉的两倍之多,该怎么用?就该这么用!
自马陵山而出的兖州兵似乎没完没了,像山洪一样反复冲刷着她的两翼。
然而位于前端的兖州兵却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援兵,在她的老兵们的追击之下,渐渐后退。
于是整个战场很自然地开始伸展,拉长,到处都有人在厮杀,到处都有人被包围。
于是渐渐地,到处都有人被杀死。
……她需要战斗,她必须战斗。
但敌人同样也有弩手,尽管没有诸葛小先生造出来的连弩轻巧快捷,但腰引弩能穿重盾,更能穿透她的铠甲。
她带着亲兵不断地修补防线,不断想要将防线缩短,不断想要维持住军阵——但这一切似乎是徒劳的。
她已经砍断了两把马槊,而后她的战马被一名兖州人砍断了马腿。
当她拔出长剑,决定徒步与敌军开始战斗时,这些人立刻用长牌手回敬了她。
那是一层兽皮、一层铁皮、以及一指厚的木料制成的兽头铁质长牌,坚固无比!任凭她将长牌剁出了怎样的痕迹,都不能战胜它!
于是她的眼睛渐渐红了。
牙齿间也冒出了血沫。
有矛手一矛戳在了她的额头上,因此她的头发散乱,狼狈至极。
太史慈似乎来到了她的身边,牵来了战马,大声要她突围出去,但被她一把推开了。
在两倍于己方的兵力面前,在这样谨慎而又凶残的敌人面前,战场形势即将向着溃败而去,她的力气却已经慢慢地枯竭了。
她没有了力挽狂澜的力量。
——你失去了你的力量,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寻常人。
——这不是缘于你的愚蠢吗?
——你为了贯彻你的“道”,抛弃了神兵,可你的“道”又将如何继续下去呢?
——你要死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一瞬间忽然跳进了她的脑海里。
那会怎么样呢?
这个时代有许多的名将,不,自古以来就有许多的名将,像流星一样,曾经在某个战场上,曾经在某段时期里,大放异彩,仿佛全夜空只有这样的一颗星。
但他们总会归于沉寂,区别大概是有些退场得体面些,壮烈些,有些退场得凄惨些,寒酸些。
而她,她的退场会是什么样呢?
当对面的盾牌撞过来,推了她一个趔趄,随着她的脚步不稳,一名刀手便猛地上前一步,将环首刀用力劈下时,这名女将军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战斗从清晨到了晌午,太阳又开始慢慢向西而去。
当曹操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个士兵也投入了战场,并且由夏侯渊将战线拉长,将这些士兵全部投入进去之后,即使是陆廉也无法面对一个千疮百孔的阵线。
她的士兵当中,老兵都很疲惫,新兵都很胆怯,她可以在某一个点上奋力战斗,却无法顾及到长过一里的阵线。
因而这片战场已经变成了无可挽回的溃败。
徐州人开始争先恐后地逃命,而兖州人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追上前去,狠狠地将兵器捅进他们的后背,割下他们的头颅,再夺下他们手中的旗帜!但即使这样也还没完,因为这些倒在故乡前的士兵还要用他们的鲜血,最后一次浇灌在马陵山脚下的泥土里。
夏侯渊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
追击敌人,杀死陆廉!
他们不仅要胜利,并且要保护住自己的战果!
被数百亲卫护卫着,缓缓行进在后军中的曹操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身边的文士们则用各种溢美之词来令主公的微笑更加鲜明,更加深刻一些。
但郭嘉没有笑,荀攸也没有笑,因此显得有些不合群。
郭嘉说不清楚自己这种不合群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但他在长久以来与陆廉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个想法——
除非士兵能将陆廉的头颅装上盘子,端到他的面前,否则他是不能松懈下来的。
而荀攸的双眼紧紧盯在战场上。
再愚笨的人也能看出,现在双方都已经散开了阵型,区别只在于一方追击,一方溃逃,就连陆廉自己的大纛也数度被夺,旗兵死伤惨重。
但还是不对。
这个中年文士忽然出声。
“张辽呢?”
“他的旗帜不是在军中——”
“他的旗帜,”荀攸冷酷而轻蔑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然后声音变得严厉,“他和他那千名并州骑兵呢?!”
当陆廉的阵型齐整时,侧翼有少量骑兵游弋,擎着“张”字旌旗,他们并不显眼,更多的只是起到护卫与骚扰作用。
现在连那少量的骑兵也不见了——他们是被步兵剿灭了吗?
曹操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但仿佛是在佐证荀攸的话,大地开始了轻微的震颤。
震颤越来越明显,比战鼓更加低沉,更加雄壮。
它们终于变成了清晰的马蹄声!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陆廉已经倾尽全力,连她自己的性命也要抛洒在这个战场上!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战场上,硬生生藏起一支骑兵,就为等到自己溃败的这一刻!就为等到兖州人因追击而散乱阵型的这一刻!
曹操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嘴唇仿佛也跟着马蹄的震颤而轻轻颤抖了起来。
“狂妄!狂妄之至!”他从胸腔里吼出了这样的咆哮,“整合阵型——!”
可是长达数里的战场,传令官要如何传令啊?
曹操在那一瞬间几乎将要策马而出,亲自传令,可是狂风一般的骑兵已经从山后冲了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气与杀意,决然地踏进了这片蒸腾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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