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营有几种处置方式, 比如说主帅先逃走,比如说等天亮再回来,比如说借别的军队过来镇压。但她这营只有三十余人, 实在使不上那些手段。
她点起了一支火把,告诉几个跑出来的游侠儿在廊下等着。
“我自己进去就好。”她说, “你们将火把点上。”
她一脚踹开了房门,躲过扑过来的士兵, 一手抓住他,将他丢了出去, 然后闪开第二个和第三个士兵的扑咬,抓着头发, 抓着衣领, 抓着胳膊, 一个个地丢到了院子里。
有的士兵眼睛通红,有的士兵嘴角还染着血, 像疯狗, 更像牲畜,嚎叫着,撕咬着, 在泥里打滚, 滚着滚着,就冷静下来了。
她就这么将三十余个士兵其中大半拖出来的,还剩下几个在屋子角落里不吭气了,她派人进去验看, 自己站在院中,看着这些冷静下来,在雨夜中瑟瑟发抖的士兵。
她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对于这些夜盲症来说很难问出源头,他们都是在漆黑的夜里,在密闭的小屋里遇到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古人似乎认为“营啸”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也有可能是鬼怪作怪,但实际上不过是一群精神压力太大,接近崩溃边缘的士兵短暂的爆发与宣泄而已。
那几个躺在屋子里的人,有两个已经再也不能说话,还有五个重伤的,需要慢慢调养几日,再看到底能不能抢救过来,还是也跟前两个一样需要挖坑埋了。
“要处置这些人吗?”有游侠儿这样问她。
“干脆都杀了算了。”还有人这样说道,“留着也没什么用。”
“与其用这些人,不如抓几个袁绍的兵来。”也有人这样出主意。
那些士兵在火光下已经失去了刚刚的凶狠与残暴,挤挤挨挨着,互相汲取对方身上的一点体温,绝望而恐惧地等待她的判决。
雨渐渐停了。
她走下台阶,从他们面前走过,尽管她不需要火把,但仍然用它照亮了那一张张肮脏、憔悴、布满泪水的脸。
在最后一个士兵身前,她站定了。
“不管你们听过什么,见过什么,梦过什么,要记住,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她说,“现在,我就是唯一的真实。”
朝阳又一次升起。
她杀了两头羊,给这些士兵熬了一大锅的羊汤,里面加了些茱萸,因此味道有些辛辣,但正适合这些淋过雨,受过惊的人喝。
她也反思了自己,然后发现她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对她而言,世间鲜有真正能伤害到她的存在,普通的军队也难以伤及她分毫。因此她得知有一支军队将要前来时,岂止不惧怕,简直是欢欣鼓舞的。
但对她那些被军队伤害过一次又一次的士兵而言,区区三十人,没有铠甲,没有武器,仅凭她一个人,以及十几个游侠,就想要面对一支千人的正规军,这无异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因此这些人在等待的日日夜夜中,都在忍受恐惧的煎熬,他们的噩梦不仅来源于那些过去的记忆,更是来源于这场战争。
因此她决定不再等待,而是送信给二爷,告诉他自己准备带着这支小队离开博泉,主动出击。
当然,这些士兵路上还得带好油布、铁锅、铺盖卷,一些干粮,以及两头羊。
博陵校尉韩固是想不到离军营五十里外,有这样一支队伍在缓慢向他行来。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路上格外泥泞,辎重车一个不慎便会陷入泥中,要兵士铺平道路,为其开道才能继续向前。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等一天呢?难道那群山贼会逃走吗?若是真的丢下那个小农庄,慌忙逃走的话,他可以推平了那庄子,也可以就地收兵,过些日子再来。无论如何,对付几十人的流寇山贼是不需要千余人的,那些豪强实在谨慎太过了。
他舒服地将自己的身体陷入一条毛毯中,时不时将脚靠近炭盆,让它更舒服一点,也更暖和一点。这样的天气虽然不适合行军,但很适合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搬出一只青铜锅来,涮些羊肉来吃。
吃羊肉当配葡萄酒,最好再有几个美姬在旁。这样一想,韩固就对自己现下的处境更加气恼。
“来人!”他嚷道,“取笔墨来!”
那些豪强既然口口声声说这里有个武艺高超的强盗,那他的士兵抵挡不过,多有伤亡也是正常的吧?多要一笔钱粮来作补偿,也是人之常情吧?他们之前给博陵郡守拿了多少钱,他可是心中有数的!那一箱的金饼,郡守只给他拿了十个,难道当他是苍头贱奴一般打发吗!
他取了竹板,写写停停,不时还要思索一番应当如何夸大其词,将那三十个山贼说成三百个,三千个,经历了一番如何浴血苦战,才将他们尽数歼灭才好。
但郡守自然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自先秦始,欲报战功皆须头颅,因此他还得想想办法,让自己这份文书更有说服力一些。
博陵以南一片荒凉,他要去哪里找到几个村庄?他想,要是知道哪里有流民也好,他总归得凑够百余头颅才行。